“那样我心里会好过一些。”林年说,然后沉默了一下,“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吗?当个骗子,你没想过这样会很惹人厌吗?”
“有那么糟糕?”曼蒂挪动棋子笑了笑。
“不,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总是这样的话,会令身边的人误解,从而伤害到彼此。”林年缓缓说,“如果没人能看清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所做的事情又与他们的想法相悖的话,很容易让原本要好的彼此形同陌路。”
“你觉得我编造我的身世,让那些版本流传出去,营造我的人设算是伤害到我的粉丝们吗?”曼蒂忽然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应该...不算吧?你不靠人设吃饭。”林年拎了一下这个问题,回答,“你的粉丝喜欢你,是因为你国际象棋的实力,你的出生和过去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
“当骗子最重要的是谎言要高明。”曼蒂说,“如果我的谎言从未涉及我真正核心的东西,那么这个谎言就算被拆穿也无关紧要,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地伤害那些人的利益,或许我的确伤害到了情感...但情感这种东西,我相信总会随着时间修补的,只要双方对彼此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重要事物。”
林年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今年多少岁了?”
“问一个女人的年龄,真的假的?”曼蒂意外地看向他,然后眼睛一转,“今年我18岁。”
“想过谈恋爱吗?”
“嚯嚯嚯,图穷匕见了吧?”曼蒂发出奇怪的笑声,却也不拒绝回答,“当然想过,我现在可是当打之年!有钱有颜有名声!贵族公子哥们排着队追我!”
“有考虑的人选吗?”林年说,“我挺好奇你的择偶条件的。”
“有钱,有颜,三观合我胃口...说实在的,女人挑男人,男人挑女人,在基本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最后还不就是一个合眼缘呗?只要合眼缘,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有几个合你眼缘的?”
“中东的一个石油王子,别人爱好玩跑车,他爱好在中东种树,说有朝一日要把沙漠还原成绿海,很浪漫的一个人,睫毛也很长,最主要是他吃饭用勺子,不用手抓。哦,还有意大利的一个流浪画家,很穷,但有颜值,画画技术也很好,梦想是成为梵高,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心仪的左轮手枪。哦哦哦,还有一个,中国的年轻帅哥,下棋技术很好,甚至能赢过我一次,喜欢用小诡计给女生带来新鲜感,让人很上头。”曼蒂笑嘻嘻地如数家珍般掰着手指头。
“不谈前两个不在眼前,就在当下的这个,你准备怎么做?”林年问。
“没什么新鲜的,告白,然后问他愿不愿意来一段分手就跳崖的恋爱关系,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带他回西班牙,介绍他上国际象棋的职业赛场,亲自培养他,让他站上和我一样的高度,来一个郎才女貌的神仙组合!”曼蒂一拍巴掌满眼都是小星星。
“这也是一个谎言是吗?”林年看向曼蒂轻轻笑了笑,“要么你只是爱才,并不喜欢他。要么你只是喜欢他,想用爱才的借口和他绑定在一起,把他骗走。谎言掺着真相才能让人拆不穿。就像你说的一样,隐藏自己的意图,才能让人看不穿你的棋路。”
“你上道了。”曼蒂摇了摇手指头满是称赞,“那你现在会很生气吗?”
“不会。”林年说,“因为我不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谎言的关键。”曼蒂点头说,“在一个谎言真正被揭穿之前,你永远不会真正的翻脸,因为你总有猜测和原谅我的余地。况且像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谎言,无论是哪一个结果,到头来我都是真心对你的,都是为了你好。这就和那些对于我一天一个身世版本讨论得津津乐道的粉丝一样,到底是真是假其实无所谓,他们愿意继续粉我的理由是我下棋的确很强大,只要我强大是真的,那么一些谎言的真相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
“万一的确有一些粉丝只执着你骗没有骗他们,喜欢你也从来不是因为你棋力的强大,而是单纯因为你的个人魅力而喜欢你呢?你的这种谎言难道不是一种背叛么?”林年望着她问。
“那就脱粉呗,谁怕谁?”曼蒂说。
林年低头看向国际象棋的棋盘,已经进入了残局的部分,但他却不怎么看得懂优劣局势。
“师姐,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他问。
“已经准备好叫我师姐了么?”曼蒂喜出望外地搓了搓手,很感动,“我最大的梦想啊,下一盘溯古至今最牛逼的大棋怎么样?”
“为了什么?出名,还是财富。”
“为了让国际象棋记住我,让世界记住我,我可是有相当表演欲的女人,国际象棋是我人生的意义所在,也是我达成手段的最佳工具,没什么能让我放弃它,除非我喜欢上另外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不然让我放弃国际象棋不如让我去死。”曼蒂认真地说。
“说得这么绝对,你真的不怕死么?”
“怕啊!怎么不怕!我老怕死了。”
“这又和你之前说的冲突了。”
“人嘛,本来就是矛盾的东西。”曼蒂感慨,“做之前肯定是怕的,但既然做了,那就别说怕,做别怕,怕别做,下定决心要干,那就干到底。如果一开始就恐惧,那就谩骂着远离,可一旦你想试着相信某种事物,那就坚信到底,就像我最开始相信我国际象棋能下到最好,下到天下第一,我现在不也成功了?”
“但你刚才才输给了我。”林年提醒她。
“只输了一次,我从来没输过人两次,初见杀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第二次正面车翻我?”曼蒂哼哼着说。
“你是不是记错了,电话里一次,刚才又一次,已经两次了。”
“电话里来那次不算,盲棋算什么国际象棋?那充其量只能算过家家,你会拿中国象棋翻翻棋的胜负当做棋手的真实水平吗?”曼蒂抓住手中的皇后,一将,“Checkmate!没棋可走了吧!小子!”
林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棋盘,的确,他被将杀了。
就和她说的一样,她从来不会输同一个人两次。
“多问一句,也是最后一个问题。”林年抬头看向得意扬扬的曼蒂,
“就按你说的,你是个喜欢找乐子的人,如果你有一天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乐子选错了路,付出了你从未料想过的巨大代价,这个代价可能毁掉你的一生,你会后悔吗?”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珍重,意味着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会!”曼蒂很果断地点头,“怎么,选错路了都不准我后悔啊?”
“明白了。”
“哦,不对!”曼蒂忽然又大声说,引得林年抬头看向她。
“得加个前提。”她很严谨地竖起一根手指头。
“什么叫加个前提?”
“你不是问我选错了路后不后悔么?”曼蒂认真说,“得加个前提。我不是说过么?我不是疯子,在找乐子之前我会考量清楚代价,然后才决定是否行动,如果这个代价可能会让我丢掉有关国际象棋的一切,我一般是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掉的。可如果,如果是我清楚这个代价的前提,我依旧那么去做了的话,这就代表一件事那就是——”
金发的女孩郑重其事地说出了她的那个前提,林年听着她的话,有些惘然,也有些恍惚。
此时楼下咖啡厅的大门被打开了,戴着帽子的男性店员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在他见到大厅的经纪人小姐似乎有些愣神和意外,烦躁的经纪人小姐立刻走上前要求来一杯美式咖啡醒神,后者只能恍然大悟地小跑向店里面开始倒腾忙活起咖啡机来。
“棋也下完了,天也聊完了,现在我们的战绩一胜一负,怎么样,有兴趣和我去西班牙深造一下吗?”曼蒂向林年正式抛出了橄榄枝。
“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林年拒绝了,“和你聊天和下棋很高兴。”
“看来以后没这个机会了。”曼蒂遗憾地看着林年,推开椅子站起了身,从口袋里摸来摸去,最后只摸了一支口红出来,递给了林年,“那多少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
林年拿过口红,看着对方伸过来的纤白的胳膊,沉默了下,还是在那上面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在盖上口红盖子的时候,他忽然轻笑了一下说,“可能号码是假的哦。”
“谁才是骗子?”曼蒂举着胳膊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瞥向林年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专业的骗子告诉你,你绝不是那种会骗人的人,同样你也是骗子最喜欢的那一类人!因为你很容易相信我们这种骗子的话!”
楼下戴着帽子的男性店员走了上来,摸摸索索地来到曼蒂和林年的桌边,背着双手操着一口略显蹩脚的英文说,“两位客人,想要喝点什么吗?”
“不是现在。”林年说。
“进店总得点一些东西吧?”男性店员似乎显得很纠结,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动弹了一下。
“我说了,不是现在。”林年侧头与那帽檐下的眼睛平淡地对视了一眼。
戴着帽子的男性店员瞬间呆了一下,抬起手...挠了挠脸,僵硬地退到了一边,背手站着一动不动,跟个门神保安似的。
“总而言之,和你下棋很愉快,聊天也很有意思。”
曼蒂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起身伸了个懒腰,“如果我现在回去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我放弃的比赛,虽然我没想着拿奖金什么的,但如果能夺冠的话,我的经纪人会很高兴吧?所以还是得稍微努力一点。”
“再见。”林年点头。
“有机会的话,再见咯。”她说。
林年看着这个金发的女孩走向楼梯,和她的经纪人说了几句话,后者欣喜若狂地抱着她表情感天又动地。
在她们互相挽着手从咖啡厅的大门离开之前,那个穿着卫衣牛仔裤的金发女孩忽然回头看向二楼的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做了个再见的姿势,便跳出门框外离开了。
黎明晨光下的她可真是得自由、鲜亮、又相当有自知之明的高调,得意扬扬。迷得那些拿着包子和豆浆上学的仕兰男孩们挪不开眼。
他忽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经纪人小姐劝曼蒂,这一趟中国的赴约可能会毁掉她的职业生涯,让她名誉扫地,在国际象棋上所获得的成就如山崩土解,但现在她还是来了。
所谓的代价,所谓的权衡利弊,似乎本就是一件很主观的事情,亦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
【除非那个新的乐子,足以超过国际象棋于我人生的意义,能让我甘愿放弃一切】
对于那个女孩,那一杆权衡利弊的天秤左右的砝码究竟如何才能摆平?这又是一个不得而知的问题,如果试图去问,恐怕得到的又是一个谎言。
林年望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玻璃幕墙外的视野中。咖啡厅内的光照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明亮了,他转头回来将国际象棋棋盘上的棋子一一归位。
等到他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后,那一直站着的男性店员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取下帽子要说什么。
可林年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提前说道,“先坐吧,路明非。把你袖子里的刀也放下,我不准备在这里和你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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