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冰雪消融。边防驻地的老树吐出新芽,士兵们也褪去冬装,换上春季的装备,雪白色的军营似乎是在一夜间,被染为嫩绿。
东方破晓,操场上便已响起整齐的口号声。
“一、二、三、四!”齐整的方阵从操场上跑过,排头的士兵喊着号子,意气风发。
和煦春光下,世间万物,尽是欣欣向荣之景。
早课收操后,负责勤务的士兵们开始清扫营地的落叶。
“班长,你说咱们班新来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年轻的士兵心不在焉地将落叶扫到一旁,眼神不时瞟向不远处的房间中。
“你问我,我问谁去。”班长说:“那家伙就是个怪胎,也不知道上面怎么会找来一个残疾。”
昏暗的房间中,男人耳朵轻轻一颤,便听到了外间的议论。他耸耸肩,将凝在内耳的魔能散去,权当没有听见。
男人慢慢转动轮椅到了墙边。“嘿咻!”他双肘撑住轮椅的扶手,头顶住墙壁,磨蹭着站直了身子。然后,男人用手腕抵住墙壁,慢慢地转过身来,用后背倚住墙壁,姑且算是站在了地上。
“哈……”陆千帆长长喘出一口气,低头看看自己满是茧子的手腕。“以前天天敲键盘都没磨出这么厚。”
他挪动手掌,手指抠住墙壁后,一点一点地挪动绵软的双腿。他向立在墙边的木柜走去。这不过数步的距离,却如横在陆千帆面前的天堑鸿沟。
在近乎跌倒的时刻,陆千帆的双手终于扒住木柜边缘。他甩甩发丝上的汗水,说:“早知就换寸头了。”
陆千帆将身体的重心倚在木柜上。他从木架上用嘴叼下一枚握力球,慢慢将小球放在了掌心。他慢慢握住小球,刚要发力,手掌却是不受控制地一翻,小球就从掌心滑落到了地面。
陆千帆急忙弯腰去捡,却忘了双腿的绵软无力,一下扑倒在地上。
“砰!”
“咕哈。”陆千狼狈地帆趴在地上,手中握着那一枚小球,惨惨地笑着。
“三个月了,双腿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手掌只恢复一点知觉……”陆千帆苦笑着,像虫子一般匍匐前进,爬回了轮椅上。
陆千帆控制轮椅来到窗边。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窗外的春光,眼中满是无奈与失落。
“你还是这么狼狈啊。”
陆千帆看了一眼走进来的男人,说:“三个月的时间,你这是第四十二次来见我。每次见到我的第一句话都是在嘲讽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工具吗?”
陆沉舟走到陆千帆身边,面无表情地拉开窗帘,让窗外的阳光射进了房间。
陆千帆本能地抬起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陆沉舟推着陆千帆的轮椅走到镜子前,说道:“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
陆千帆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一怔。“我还真是,有够惨。”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没认出来。眼窝深陷、双眼中血丝密布,削瘦的他与三个月前简直判若两人。陆千帆看看自己苍白的脸色、杂乱的头发和胡子拉碴的下颚,说道:“我有时在想,活着还能干什么。”
陆沉舟说:“你若想就此放弃,倒也无妨。”
“我如果放弃,你们还会继续治疗苒苒吗?”
陆沉舟说:“不会。她至少比你有用。”似乎,他只会从可用与不可用来衡量一个人的重要程度,将冷酷与无情贯彻始终。他说:“三个月的治疗时间,你迄今为止毫无起色,而萧苒苒的神经系统至少恢复了三分之一。”
“你说什么?”陆千帆的眼中瞬间放出光芒。“苒苒的神经系统恢复了?”
陆沉舟说:“恢复了三分之一而已。她的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心跳和呼吸恢复,她将从目前的冷冻状态进入植物人状态。但是,如果身体机能迟迟无法恢复,恢复的神经系统只是在加速消耗她的生命罢了。”
“她现在无法感受四周,只具备一定的深层意识,类似深度睡眠下的做梦。”陆沉舟说:“但至少,她比你有胆量。”
“我又没那么容易放弃。”陆千帆说道。
陆沉舟浅浅一笑,说道:“你是不容易放弃。在嘴硬这个方面,你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放弃了。”
陆千帆似乎是被戳中了软肋。他的脸顿时垮下来,阴着脸说道:“陆沉舟!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来教训一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陆千帆翻了一个白眼,冷笑着说:“我和你是有血缘关系,但是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个无用的工具。你要是真把我当儿子,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瞪着彼此,如同两头桀骜不驯的雄狮。
忽然,陆沉舟说道:“有人要见你。”
“麻烦你下次开门见山行吗?”陆千帆没好气地说道:“见一次吵一次,你也不嫌累。”
陆沉舟走出房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陆沉舟关上房门,恭敬地站在了门外这位的身边。他轻轻地揉了揉眼睛,说道:“这臭小子是天天只会瞪眼睛吗?我眼睛都酸了。”
“沉舟啊,你和你儿子是上辈子的仇人吗?”这位笑呵呵地说:“你平日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待人还算和善,怎么一到他这里,就没个好脸色?若是不知道你们两个都姓陆,我还当他和你是有什么世仇。”
陆沉舟无奈地说:“看到他那不争气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小时候,又不知道怎么相处,不知不觉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这位苦笑。“他还把你当父亲,是真不容易。”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儿子。”陆沉舟说道。
“这一次的疗法,危险性很大。”这位转身看着陆沉舟,说:“一旦治疗失败,他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你也不和他多说几句?”
“他若出事,我自然会让那个医生负责。”
这位皱皱眉,忽然说:“我儿子以前讲过,人生难度分四级。简单的,比如王校长。一般的,就是普通人。困难的,类似郭神兽。还有地狱级别的,当我儿子。我现在算是知道了,这之上还得加个难度,那就是当你儿子。”
“有吗?”
这位说:“回去给他的老师们送几份礼吧。你儿子过去十八年,竟然能健康成长,他们绝对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