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岚国边境。
这里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黄沙袭天、狂风呼啸,甚至和荒凉二字都扯不上任何关系,从高高的城墙往下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蔓延至天际的彼端,时而可见一两群牛羊在草地上悠闲的漫步。
仅隔一墙之距的另一边,则是热闹喧哗的繁荣盛世。
谁也料想不到,这个地方就在三年前还是战火连天不断,居住在这里的百姓每日提心吊胆,但这提心吊胆的不是为自己的命,而是为那些从不曾放弃他们这些老百姓性命的军队将士们的命!
率领着七万大军,于八年前驻守在此处的那个男人,更从战火中一次次将危急的局面惊险拉回,他自从容的面容上不曾看见过任何一丝慌乱的迹象。
在当年那种绝望的场面下,街道两侧皆是死去的人们和被踢翻砸烂了的店铺摊位,地面更是血迹遍布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得让人无处遁形。
谁能想象一下,当你正在饭馆吃饭时,忽然不知道从哪飞来了带有浓郁腥味的肉沫飞入自己碗里,溅在自己脸上的场景吗?
那时的这里,就是这样的毫无安全二字可言,走在大街上都要担心被潜入的敌人随手宰了,血溅当场。
而他,便是在这种民众极度敏感下,信步走来。
与他身上的洁净白衣不同的是这里的黑暗,眼见着皇帝派来的救兵居然是个看着身材高挑气质堪比世家贵公子,容貌如月俊逸绝伦,浑身上下不论是那一点都不像是从军之人会有的人时,内心的怨愤和痛苦更是达到了巅峰!
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是被放弃的弃子。
在他们眼里,这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毛头小子,就是皇帝随便从一个世家里抓过来凑人数,实则游玩观光的公子哥!
而这个人,就是萧御焱!
这些人有一点说对了,初来乍到的萧御焱的的确确是皇帝匆匆忙忙中请来的,他至始至终都不是从军之人,却因为要率领军队所以皇帝给他按了个元帅的头衔。
承人情,替人做事。
萧御焱刚来时所要面临的不止是全然陌生的带兵打仗和情况未知的敌军,更有安抚城中逆反心理极其严重的平民百姓,以及四面八方随时会有的敌意。
内外皆是忧患,上下皆是人心不齐。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地方几乎已经成了板上鱼肉任人宰割!萧御焱就算是神,也不可能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扭转极端的局面。
破城,只是最后几个月的距离!
但就在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时,就连皇帝请人来也只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实则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然而萧御焱让所有人都惊艳了——
看见这里繁华的街道,谁能想到当初的破败荒凉?
看见这里的人来人往如潮,谁能想到当初这里已经人迹稀少,不少人都已经被吓跑到了别处城池成了难民,受人白眼?
看见这里安静祥和,又有谁能想到当初这里隔三差五就被炮轰乱砸,城门更是接近被攻破的边缘全靠人命来填?
就连外面的草原,都是近些年从别处挖来埋下了草籽后,经过了两年的时间才逐渐变成这个模样。
这座城池原先便是靠牧牛羊获取经济,和周围城池达成合作提供货源,却因为战火让不少人因此砸了饭碗,如今却因为这片草原,让原本只能圈养无法放出的牛羊走出的栅栏,几近瘫痪的货源再度恢复。
一切,都因为一个人。
是他让这里重新得以获得重生,是他将大家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回!
萧御焱这三个字,如今已然成为了所有人心目中的神,也许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但在他们眼中他就是无所不能的!
然而今天却发生了一些听了就让人感到不愉快的消息,就这些消息也不是城池内发生的,而是远在这里千里之外的羽岚国都城里发生的事情。
“萧元帅为了羽岚国拼了命,恐怕他也没想到,自己女儿在都城里还发生这种事!”
三两人聚在一起聊天,提起让人非常不爽的消息,就是满脸愤怒。
“就是说!皇帝也不管管,萧元帅的女儿今年也才十五岁,再这样下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件事情皇帝看着就没想管,这么久了都没有停息下来,甚至消息都传到边境来了。”
才几日?
用最快的马,跑断了腿都不可能的三日内到达都城,如果连夜赶路的话至少也需要十几天而这还是不眠不休的情况下。
人快马加鞭都不能在几天里感到都城,却在短短几日里消息就传到了边境,这其中的猫腻要说没有他们是不信。
“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就为了让萧元帅回去?”
这猜测出来,顿时让不少人沉默了。
回去……
是啊,萧元帅并非这座城池的人,他迟早是要回去的,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尤其是现在,战事也已经接近尾声了,敌军偷袭的偷袭,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整理余下的残兵了。
三年的调养生息,已经让这里恢复了过往甚至还隐隐有反超的迹象,萧御焱不仅完成了皇帝的任务还将这个任务做得非常完美。
可得到了什么?
人还没有回去,八年了,离家八年换得家中小女遭遇流言满城议论纷纷的消息!
“我要是萧元帅,这会儿早就气炸了。”有人叹了口气,下意识的避开了萧御焱将要离去的事实。
并非是不想让他离开,而是不舍。
萧元帅救了他全家老小,他还没来得及报恩,人就要走了这怎么能舍得……
旁边的大汉听了后也叹了口气,双手抱臂的他摇头:“俺现在指望着萧元帅早点回去,一定是那些人觉得萧元帅这么久没有回去,他的女儿没人撑腰所以才这么放肆。”
“可不是,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因为是在此之前,谁知道都城里那些家伙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买菜的大娘愤愤地一巴掌拍在自家种的大白菜上,眼里满是怒火:“费心费力还不讨好,这老皇帝是不是想过河拆桥?!”
周围的人立马吓一跳,连忙有人作势要捂住她的嘴,其他几人脸色也全变了。
有一人哭笑不得的道:“张大娘你这暴脾气这么多年也不见改,是真不怕被人偷听了去啊,小心些吧,这里说不定还有人想要讨好别人,会把你供出去的。”
“哼,想当年那些土匪要动我孙儿都被我一斧头劈死,谁要敢来,我也不是好惹的!”张大娘的脾气并没有因此收敛,她这会儿正火大呢歇什么火。
你让火歇歇,你看火听不听你的话!
好在围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张大娘的脾气,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自行跨过了这个话题免得真的被人逮住的把柄,那就有烦了。
这年头有血性的人不少,可软骨头的人也不少!
在这条街道上议论这件事的不只有他们,倒不是特别的突出。
然而就在人来人往中,一名白衣男子悄然走过,听闻这些话时他似有稍稍侧目但脚步并未停下,微敛着眼眸遮掩下了眼底的凉意,抬步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男子五官俊美目光柔和似水,肌肤白皙甚至比那些平日保养极好的女子皮肤还要好。
普普通通的一件白衣穿在他的身上却好似穿着千金订造的华贵服饰,气质从容淡雅,一看就是大家门户出来的举手投足间皆有着说不出的优雅。
此人正是萧御焱!
那些议论中的人们却不知道,他们正在议论的其中一个主人公如今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从他们面前经过,并且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很怪异,萧御焱并没有刻意的遮挡掩饰,他在这里八年了城池里生活的人们按理来说应该将他的容颜早已熟记于心,可是没有,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空气,即便无意中的对视上也跟没有看见一样。
仿佛刚才过去的真的只是空气,并不是一个大活人!
“我怎么感觉刚才我看对面阿花时,被什么东西挡着了……”方才无意中抬头的男子疑惑的自言自语。
身边的人闻言顿时笑道:“还挡着了,你别又是眼花了吧!”
“就是,哪有什么东西当着你了。”同伴轻笑着道,认为一定是他自己眼花了。
就在这期间,萧御焱已经走回了这里的城主府。
他今日,是为辞行。
门口的侍卫直挺挺的站在那,萧御焱从他们身边刚要经过时,忽然顿住紧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方要直接进入大门的高挑身影又往后退了几步,神情不见尴尬倒是有一丝无奈。
“咳。”他轻咳了一声。
顿时,两边的侍卫瞬间视线齐齐的落在他的身上,紧接着脸色大变连忙恭敬的道:“萧元帅!”
这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动作,他们的思维都还没来得及跟上,就已经弯腰了。
两人内心惊骇的同时又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疯狂暗骂自己,这什么眼神,怎么连萧元帅走到跟前了都没有发现,还要萧元帅提醒自己!
但同时,内心的激动也是难以压抑。
两人眼中皆是疯狂的炙热,眼前的人,可是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整个风洛城的英雄啊!
“不必行此大礼,我来此是为摆放城主大人。”温和的声音伴随着轻缓的语速,迷人且舒缓悠扬如一曲琴音,萧御焱神色不动但微微点头还以一礼,随即说明了来意。
那俩侍卫连忙更加激动了。
啊啊啊,萧元帅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人真的好到没话说了,而且为人更是极为君子彬彬有礼最重要的是他平易近人,连说话都是温温和和。
这真的是三年前一人斩杀千军万马的那位战神萧御焱吗?!
“不必不必,城主早就说了,若是您来了不必汇报大可直接进入。”其中一人语气极快,好在没有在关键时候掉链子,然而一个皮肤黝黑的大男人愣是看出了脸颊泛红。
“这……”萧御焱微微怔愣了下,迟疑了。
登门拜访,如果不通知主人家,可是极为失礼的行为更与规矩不符。
“元帅可需要我们为您引路?”另一位侍卫机灵一动,连忙问道。
这下他的同伴都差点没挑起来揍他一拳,草,就没见这人平日里这么积极,这会儿怎么就知道动脑筋了!
萧御焱想了下,最后还是觉得让人引路比较好些,他虽不是第一次来记得路但来时并未先有拜帖,后又并无通报,直接闯进去更是荒唐失礼。
要是有人引路,也好说一些。
“好。”
萧御焱同意了。
然后,那个侍卫疯狂了,恨不得原地蹦跳起来连忙作请:“元帅请!”
在同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他十分嘚瑟地跟在了萧御焱的身后。
城主府建立的并不宏大,只是外面看起来还有些威严感,内部摆设很少就连仅有的点缀都是外面几银子能买十几盆的盆栽,唯有少数富有价值的古董被高高摆在了架子上。
院子不大,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城主的书房前。
侍卫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然后道:“禀城主,萧元帅来了。”
本是安静的书房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吓了外面两人一大跳,紧接着,便将一名变过半百乌黑的头发已有好几缕变作银白的老人打开了房门。
他的视线先是在侍卫的脸上停了几秒,然后,再缓缓地移动到侍卫的后方。
“萧……你是萧元帅!”老人双眼缓缓的睁大,本有几分浑浊的眼睛瞬间绽放了光彩,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一般激动的直哆嗦。
萧御焱微微点头,不失敬意地道:“城主大人,还请您恕罪,萧某来时匆忙也是临时起意所以并未按照礼节行事,失礼了。”
城主哑然失声,随即哭笑不得的摇头,激动地将人拉近了书房内一边走一边道:“你啊,和八年前一样,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萧御焱就是这点让人极为敬佩,他并非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不论旁人对他是什么态度都无法影响他对别人的态度,就算是在对阵上他也是风度翩翩从来不曾失态的那位。
所以地方的将领当年没少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着,听说瓶瓶罐罐都被打碎了不少。
“是吗。”萧御焱微微笑了下,他并未感到这有什么不妥。
说是疑问,然而语气却极为平静,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城主并未在意这些,这些年来都是他去找萧御焱两人才见面得上,如果他不去找人,怕是一年里都未必能见上几次。
难得萧御焱主动来一次,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书房靠窗便,阳光斜斜的挥洒了进来驱散了不少冷清,杯中的茶水还冒着热腾腾的烟雾,将茶壶放回原位后的城主坐了回去。
他的语气中有几分的疲倦,但更多的却是欣慰:“这八年,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