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推辞了。女子这一生真正舒坦的也不过就是做姑娘时的十来年,待人接物时懂事明理便够了,早早拿规矩那一套把自个儿捆个结实,何苦来哉。转而和云氏说起别的事情来:“不着急,横竖也认识几个字了,先叫她跟我学学女红针凿罢。倒是另一桩事……”
前院里,阿团倒真像转了性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亭中吃茶,边上燃着熏炉,桌上诱人的蜜饯、芝麻糖和杏仁酥,她竟也忍得住一块不碰。
她吃点心时总是掉渣,今天偷个懒,不想练,便干脆不吃了。
石桌另一边的云二月都快憋死了,看着郑晏一块接一块地拿糖吃,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急道:“阿晏,你、你快瞧瞧阿团啊,你没觉得有问题吗?”
郑晏一口吞下嘴里半化的糖,随手拿过阿团面前的杯子灌了杯茶润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望着云二月,平静道:“怎么了?”
“阿团都不好玩了啊!”云二月偷偷瞄了一眼远远立在亭子一角,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阿团的容嬷嬷,声音更小,悄声问道:“是不是因为嬷嬷在,阿团这样的?”
“对啊,她在上课嘛。”郑晏看了看天色,离用饭的时间还早,手又忍不住伸向盘子里的点心。这是阿团给郑晏的解释,郑晏听完居然觉得特别正常,就像郑昂在休沐的时候也会温书,郑叔茂不当值的时候也会打拳,所以阿团用饭时、走路时、或坐或站都在加课。
呃,虽然这么一想,一堂课的时间的确略长呢。
那今日岂不是没得玩了?她还想玩上回姑姑想出来的游戏呢,丢沙包也行,老鹰捉小鸡也行。
云二月挫败地趴在石桌上,阿团回给她一个温婉的笑。
郑昂和云薛立在荷塘边,以“残荷”为题斗诗,郑昂两手垂在身侧,肩背挺直,一本正经地绷起脸紧盯着荷塘,云薛则双手负在身后,微微笑着望向郑昂,神情悠然。不用听便可猜到,又是云薛更胜一筹。
阿团望着美人表哥出神时,容嬷嬷走到她身后,阿团一个激灵坐得更正了。
哪儿又不对了?
容嬷嬷笑道:“表姑娘难得来一趟,姑娘若是招待不周,怕表姑娘心里怨姑娘怠慢呢。”
“不不不,挺好的。”云二月怕阿团受罚,连忙坐起来,摇一摇手,道:“我没觉得怠慢。”
阿团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头的猜测过了一个又一个。
容嬷嬷刚来时,阿团已经习惯了同西厢里的丫鬟们的相处方式。阿团是个直脾气,最烦说话拐弯,丫鬟们自从摸清了她的脾性,请示大事小事时都说得直白无比。
偏偏容嬷嬷又是个说一半留一半的,且教育阿团,贵族家的姑娘讲话讲究含蓄,阿团不仅要会听,还得会说。
容嬷嬷的弦外之音,是指责阿团哪里不对呢?“招待不周”是哪里不周到呢?茶点都上了好的,定然不是这些。是嫌她太过寡言?可昨儿个不是才夸了她沉静?
应酬也好,客套也罢,既要拉交情,又不能堕了自个儿的面子,交际哪儿是端着架子往桌旁一坐就成的?容嬷嬷见阿团榆木疙瘩不开窍,心底叹了口气,只好亲手给阿团满上一杯茶,借着衣袖遮挡,在阿团耳边低声补了一句:“姑娘回头还要多向二夫人请教,待人接物。”仪表和举止学得不错,谈吐还差得远呢。
阿团此前一直是靠不吭声来假装温柔娴静的,此刻清了清喉咙,云二月以为她有话要说,盯了她半响,却没下文了。阿团攥着帕子,心里愁苦脸上还得笑,深陷在如何开口说话而不暴露本性的难题中无法自拔。
正纠结着,郑晏突然从石凳上弹起来,高声叫道:“谁在那里?”
阿团一惊,顺着郑晏的目光看去,只听悉悉索索一阵轻响,一丛稀疏瘦竹后转出一位穿月白挑线裙子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