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神这一趟行程确实很远,上天入地的。
我的目的是冥府。
这回我谁也没带,只身悠悠闲闲地往冥府飞去。
路上从未然的竹林上空经过,我却突然想到一茬。
有次未然跑来找我,眼眶红红的,我被他那万儿八千年也不见一次的样子给吓到了,连忙跑出来扶住他,顺便嘘个寒,问个暖。
他的的确确是来我这找温暖来了。别看他年纪大,但却长了一颗玻璃心。
在他换了一筐又一筐的眼泪后,本尊神算是明白了他来我这找温暖的原因,他委实遇到了些伤心事。
这伤心事便是生活在他竹林附近的一位清秀俊俏的帅小伙儿,为情所伤,迷失本心,天劫来的时候,一个没扛过去,化为一摊白骨。
那日未然在崇华圣地醉了个通透,他歪在案上冲我哭诉道:“昭华啊,你说我这么些年遇到个出色的年轻人容易么?我早劝他,情这一个字啊,得慎之又慎,还与他说,他喜爱的根本就是一个幻影,根本不真实。这熊孩子,忒倔了,忒不听劝了,白白可惜了他的大好将来。动情没有什么,动情伤己,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听得蹙眉,又可怜他这么伤心,便做了个轻松状,拍拍他的肩膀:“神没有命数,所有都尽在他自己把握,谁也改变不了,你切莫伤心。倒是有一点我很疑惑,彼时我父君与母亲与你是过命的交情,他们羽化时也没见你如此伤心,这次伤心成这样,到底有什么隐情没有?”
未然牟足了劲瞪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你说出来!”
“那帅小伙儿果真是你的真爱啊!”
他一个白眼翻得快晕过去了。半晌才幽幽道:“他不似你,昭华,你有莫尘,何其幸运。”
确然,我的人生曾被莫尘毁灭,亦被他拯救。我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到达冥府时,接待我的是冥王的独子,姬溯。
冥王姬朔近几年已不大爱管事,于是把他那独子累得人仰马翻。
“你父王呢?”我问姬溯。
姬溯淡淡道:“打马吊。”
我还未见到冥王,就听到了他的一长串恐怖笑声,从他的小厅中传来。
只见冥王打马吊打得兴致勃勃,不亦乐乎,他左右坐着黑白无常,这两个看起来愁苦极了,冥王对面是一个红衣男鬼,看起来笑眯眯的。是个画皮鬼,我记得叫花容来着,生前是一小倌。
冥王一见到我,立马笑容满面地推倒了他面前的牌,站起来招呼我,“是尊神啊,稀客稀客!来来来,尊神也来打两把!”
“我就不必了,”我摆手,又瞧他笑得这么开心,便忍不住问道:“姬朔你今日如此开心,莫不是赢了不少?”
花容捂嘴一笑,指了指他面前快堆成山的冥钞,向我挤了挤眼,果然我是太高估冥王这老头了。
白无常叹息一声:“这怎么可能。”
幽冥地府的马吊四人组自出名以来就有这么个特点,便是输的最惨与赢的最爽的,总是乐呵呵的,最爱摆个臭脸的,倒是黑白无常这两个陪练。
我瞟了一眼冥王,心道他也不怕输,他家有的是钱。输了的钱,隔天一纳税,又转回到他这里了。
幽冥地府中鬼火重重,忘川河畔彼岸花开得正旺,朵朵鲜艳如血。
我与冥王站在河边,看着绿幽幽的河水不停流淌,一刻钟后冥王叹了口气,施法拿出补天石,双
手向我呈上。石上裂纹斑驳,早已经没有了初始时那种耀眼的暗红色光泽,如同迟暮的老人,不负昔日荣光。
冥王道:“尊神容小王再重复一遍,女娲石千年前就是这幅模样,尊神曾将莫公子的魂魄锁在其中,后来莫公子湮灭,补天石碎裂。尊神这千年来总放不下来看看,无非是放不下,可这石头哪怕是养回了一丝一毫的莫公子的魂魄,又怎么会是这幅模样?尊神彼时所求不过是一个念想,既是念想,希望便是小之又小的。”
“瞧把你紧张的。”我笑道,“你那些个说教的话怕是早在你肚子里转了个千八百年回的了,就等着本宫来一股脑子倒出来吧?”
“哪里哪里,尊神夸张了。”
“本宫昨日赴宴,第一次见到尊神末音,你猜,怎么着?”
“请尊神明示。”
“那尊神末音,倒和莫尘有七八分的相像,连本宫都差点分不清。姬朔,你说,这可以作何解释?”
“尊神,普天六界,万物相生,万物相克,天理循环,无穷无尽,尊神乃上古尊神,尚且无法解释,小王如何敢妄言。”
“你倒有意思。”我大笑,“你不敢说,本宫又如何敢说,哪怕是祖始神,怕也弄不明白。既是谜团,本宫干脆当它是巧合。”
身边这时有摆渡的河童渡船而过,他将船篙没入水中,小船缓缓前进。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因为莫尘来到冥府时,听到孟婆在她的亭子里唱的一句话:
三千一轮又一世,十八地狱不可说。
我笑起来,掂了掂补天石,突然将它往面前的河水中一抛。补天石落入忘川,一瞬间,三途河中争先伸出一只只绿幽幽的、干枯的手,将破碎的石头抢入水底。
我瞧着那些骨瘦如柴的水鬼,笑道:“姬朔,这么些年了,你这河底水鬼的设定,还是这么不讨喜。你说他们抢这女娲石作甚,也填不饱他们的肚子。”
冥王目瞪口呆:“尊尊尊……尊神,您老这是做什么啊?”
“没什么,”我淡淡道,“只是如你所愿,突然不太想再念着他了,放下了。”
冥王看起来快晕过去了,“不不不,小王是说……那补天石可是上古神器啊,尊尊尊……尊神您老人家就这么扔啦?!”
“……”
我没好意思跟他说,其实我那藏宝贝的洞里还有很多块“上古神器”。
既然到了冥府,我便突发奇想要去看看汲芳。
其实用突发奇想这个词,委实是太不严肃了,看看汲芳,对我来说,着实是个沉重的事。
汲芳如今不叫汲芳,六界敢叫他汲芳的,除却左右数数不过我们这几个尊神。
如今大家大抵叫他蛊魔。
我常常便想,当时如若汲芳不走,现在也许大不一样。
不过,“如若”到底是个虚幻的词。
花容领着我走向无间地狱。
我瞧着花枝招展的花容,那精致的小脸和妩媚的眼神,再看看鬼街上缺胳膊少腿,掉眼珠吐舌头
的这种鬼,寻思着花容这“冥界第一美人”的花名,还真不是盖的。我一度以为花容这是寻了副好皮囊,后来冥王告诉我,这副皮囊是花容到别处寻的不错,只是这容貌,确确然是花容生前的
样子。
我不禁感叹,这样的男子长得如此突出,是要招祸患的。
花容停在无间地狱的大门前,扭扭捏捏地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去了。
我阴恻恻地笑道:“啧,从这无间地狱的大门到汲芳的地方,还有好些路要走呢,怎么不走了?”
花容一哆嗦,拂袖一笑,“小的这不是怕打扰了尊神叙旧么?嘿嘿嘿……”
我白他一眼,径自走到守门的夜叉面前,微微颔首:“劳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