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凤楼下的击鞠场上意外陡生!
当人们睁开眼睛,却又一次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他们的寿王殿下毫发无伤,而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有两匹黑色的战马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似已气绝。另有一匹枣红马也受了重伤,卧在地上痛苦地嘶鸣着,挣扎着却不能爬起。一名身着红衣的击鞠手被甩出去老远,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两名黑衣击鞠手坐在他们倒毙的战马尸体旁,低着头,仍是一声不吭……其中一人正是那位盔插白色鹖翎的幽州击鞠队主将。
目睹了方才惊险一幕的人激动地讲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在寿王李瑁即将被迎面而来的两匹马撞飞的危急时刻,一直在他身后紧紧追赶的幽州白翎主将骤然加速,纵马从他的身上跃过,结结实实地与迎面而来的两骑猛烈相撞,就此为寿王挡出了两步左右的空档,才保得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然而,他与两骑碰撞之力极大,两匹黑马的颈骨登时骨折,当场倒毙,一名皇家击鞠手的枣红马也被掀翻,将他掀出两丈有余……
有人看到,那两名幽州击鞠手却当真是好手段!他们在相撞的瞬间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在空中侧身伸手,相互拉扯借力,二人身体如风车般在半空打了个盘旋,就此卸去了巨大的惯力,最后双双摔倒在两匹战马的尸体旁。
此时,惊魂初定的李瑁脸色煞白,早就顾不得杖下那枚七宝毬又滚到哪里去了。
场上较技中止,军医、军吏纷纷赶来救护伤者。
人群中观赛的那个小内仆哭嚎着道:“俺的爷,唬死俺也!”说着就要奔进场去,无奈被负责弹压的金吾卫呵斥阻挡,冲了几次都冲不进去,急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那三位男装少女也都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女更已哭得不成样子,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担心和哀怨……
精干的高力士问明了情况,回到五凤楼上向天子回奏:“启禀大家!寿王毫发未损,皇家击鞠手一人轻伤,一马重伤,两名幽州击鞠手均未受伤,但两马死亡。舍身护卫寿王的是幽州击鞠队主将窣干。”
天子李隆基此时已恢复了平静,他亲眼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很清楚,这次事故的责任在于他儿子李瑁的草率冒险,而那个叫窣干的幽州击鞠队主将实在是救了寿王一命。
他对脸色煞白的张守珪缓缓问道:“张卿,那个窣干是你手下的什么人啊?朕好像有点印象。”
张守珪忙跪倒请罪,颤声道:“臣有罪!那个窣干原是营州杂胡出身,现为大唐幽州节度府折冲校尉,前番与王悔、安禄山等潜入契丹营垒的便是。粗鄙杂胡,不知利害,冒犯皇子,实是当斩!”
天子笑道:“张卿谬矣!朕看这个窣干有勇有谋,先有平定契丹军功于前,又能舍身忘己救护寿王于后,是个人才啊。你用人有方,朕心甚慰!”
张守珪仍是连连磕头请罪。
天子又对高力士说道:“今夜五凤楼赐宴,幽州有功将弁,以及这个窣干,无论官阶大小,都来陪宴!”
高力士满面春风地说:“大家圣明,老奴这就去传。”
……
夕阳如同一只刚从祝融的火炉中取出的硕大金盘坠在西方的地平线之上。它以无比恢宏的气度俯瞰着辽阔的大地,看护着它所孕育出的万物;它将光明做成了一道道美丽的金边,慷慨地留给了这个目送它西沉的世界。诗人们赞叹着它的无限壮美,却丝毫不会因它的缓缓西沉而感到不安。因为,明天它依旧会在东方升起,这是在轩辕皇帝之前就已形成的铁则,万世不易。
暮鼓响起,夜幕降临,五凤楼已被无数的灯火装点成一座“天宫”,天津桥下缓缓流过的洛水中波光粼粼,看上去恰似一条拥裹着无数繁星的银河。
天子李隆基头戴双圆角上翘的金色翼善冠,换上了精美华贵的黄色九龙华衮,他精力充沛,虽已忙碌了一天,但那张红润的脸上见不到一丝疲惫,反而更显得精神奕奕。
跟在身后的是他最宠爱的武惠妃,虽然她的封号只是“贵妃”,但地位和依仗都与真正的皇后一般无二。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高髻,簪了一只粉色绢花牡丹,插一支金丝花嵌翡翠步摇。她的肌肤润白、姿容美丽,虽已到了四十岁的年纪,但那张保养得当的粉面上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岁月的侵蚀,只道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她身穿深红色锦绣大袖衫,丰满白腻的酥胸半袒,外罩红色丝质百鸟襦服,围着玄红色郁金裙,足蹬深红色牡丹重台履,仪态端庄,一派雍容华美的气度。
内侍监高力士身着深绯色官服,怀抱一柄七宝云展拂尘,不生胡须的方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侍立在侧。其余大小内侍、宫女几十人皆持宫灯、羽扇、如意、香炉、金盂、碧盏等器物,袅袅随驾而至。
尊天子圣谕,在东都的王公贵戚、七品以上官员、新科进士和各国使节,以及张守珪等参与献捷的有功将弁都被邀来赴宴,五凤楼的大殿内足足汇集了一千多人。在礼部尚书李林甫的精心筹备下,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编钟礼乐奏起,酺宴大典正式开始。天子先慰勉了宰相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以及朝中众官僚的成绩,并对新科举人们的十年寒窗而达成的龙门一跃表示祝贺,他还重点褒杨了张守珪等诸藩将领平定外患的卓著战功,并对今天参与献捷的幽州诸将表示嘉许。
最后,他向高力士问道:“那个叫窣干的,来了没有?”
高力士忙回奏道:“大家,窣干已经尊圣谕于殿内陪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