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章 矛盾(2 / 2)

黄敢的手停了下来,然后沉吟了一番说到,“某家记得,记得好像是十三岁,当初某家还做了一篇,结果被先生骂了一顿,说某家好高骛远,全是天真,不切实际!”

“对呀,可是现在这群孩子,基本上十岁之前,就要熟读论典,一些才思敏捷之人,十岁的时候,便能够真正的做出论述来了,而且还会得到极佳的赞扬,不但学堂的先生,便是一些官吏也会将他们宣扬成天才,种种好话,实在是”

“实在是让人心动,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就会效仿,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输在最开始!”

“你说得对,正是如此!”祁亨猛地拍打了一下桌子,“这里面其实说不清是谁对还是谁错了,就某家知道的这些学堂之中,五十岁以上的老先生已经寥寥无几了。

现在这些先生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想你我这般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可曾发现了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么?”

“断档!”黄敢也不是傻子,一句话就道破了他要说的,“中年人的断档!”

“对,而这中间的断档,就是我天狼发展最好的那段日子,你知不知道,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挣钱,回到家中却是只能够被家中的妻儿老小,乃至父母兄弟埋怨,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进入学堂的时间还是比较早的,那个时候,我们学堂之中,有很多的先生,我当初只是一个小辈而已,有年过七旬的老先生,一身的傲骨嶙峋不说,也是德高望重,是我们学堂的定海神针。

当初大家都比较穷,那时候,那个老先生每天都很孤高,我们称之为读书人的骄傲,每天那么身上没有余钱,家中没有余粮,但是腰杆挺得特别直!

但是后来,老先生的身边之人,邻里街坊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了学会做生意,跑活计,就像某家说的,你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学堂门前那个卖大碗茶的老汉,如今都穿上好衣服,顿顿有肉吃了。

那成天跑着给百姓送饭送东西的,如今也是家中翻新了,可是老先生呢,每天还是那般的模样,家中也没有什么改变,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的钱财,也都卖了书籍。

这种日子在之前,那就是一个学问先生,可是现在不同了,邻里街坊都在背后说他傻,说他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子经史集的老学究,老先生,最后被称之为傻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尤其是老先生的家人,乃至于他的子女,孙儿都是这般的想法,这种日子,你想一想他可舒服了?”

黄敢听着这些有些默然无语,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事情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再早一些。

而祁亨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还在继续。

“之后,在大概五年前的时候,这种事情开始延续到了学堂,后来听说还到了朝堂之中,小师弟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三十来岁的老男人们,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家。

俗话说的上有老,下有小,身边又有不争气的兄弟姐们,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一个个的眼看着别人发财,生活越过越好,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孩子,穿着,吃着,便是病了都只能希望大夫开开恩,只能等着我等这些人的救济。

你说,这种日子怎么过下去?

当初,大家都很穷,一提我们这些人,那都是什么话,识文断字,都是体面人,虽然穷,但是我们有气节,有点什么事情,就要让我等这些所谓见过世面的人来主持公道的。

可是现在呢,天地良心的,我们还是我们,可是我们却又不仅仅是我们了,因为我们身边的人变了,弄得我们也变了。

学堂之中,大批的先生离开,他们觉得凭着自己的本事,去给人当个账房,每个月拿回家里的钱,也要比当一个先生要好,到时候多出来的那些钱,给自己的父母添件衣服,给自己的孩子添块肉吃,这不好么?

而老先生最后也走了,他走是因为被气病了,你可知道是为何么?

不是因为家人,也不是因为邻里街坊,他们无论怎么嘲讽老先生,无论怎么说,说的多么的难听,老先生从来都没有将他们的话放在心里。

老先生是被自己的弟子给气病了,当初老先生有一个十分得意的弟子,虽然不敢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是对于这民风民俗,对于这天狼之中的各种风土人情,那都是知之甚深。

老先生不止一次的说,若是有朝一日我天狼的朝廷反攻车迟,他定然能够成为一路向导,而且若是日后地方为一个小吏,也定然可以造福一方不说,他还颇通水利。

虽然现在我天狼没有什么大江大河,但是不代表日后没有,在他的身上,老先生真的算是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心血。

可是你知不知道,最后这个家伙从学堂之中走出来之后,再次出现在老先生面前的时候,他是一个什么身份?”

黄敢张了张嘴,他似乎知道这么一个人,不过他有些不想说。

“这厮去做了厨子,就是现在在京师之中大红大火的饭馆儿,青松楼!

一个高雅的场所啊,饭菜好不好吃咱不知道,反正里面的姑娘都是能歌善舞,里面的文人雅客都是一掷千金,里面的茶水都能够顶的上某家一个月的月钱了。

这么一个高雅的场所,按理来说他应该算得上是出人头地了,你说对么?”

黄敢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闷头喝酒,只是闷头喝酒。

就在他们旁边的牢房之中,一群年轻的官吏的表情也从不耐烦,变成了满脸的阴沉,还有满脸的难受,他们此时的心情,也是这般的不舒服不痛快。

刚刚旁边的对话,他们听得那是清清楚楚的,可是就是因为他们听得清清楚楚的,才觉得自己的心中那么的不舒服。

一个人,寒窗苦读十余载,身上有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期盼,也不知道有着多少人的心血,但是最后他从学堂之中走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进入仕途之中,也没有报效国家,回报百姓。

他去赚钱了,当然这赚钱没有任何的问题,他能够赚钱,这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他用自己的这一身所学去赚到了钱,这当然也没有任何的问题啊。

可是,他们这群人怎么就感觉到那么的难受呢。

侯震摆了摆手,将他们带了出去,没有带回朝堂,而是请他们下了馆子,就是那一家青松楼。

青松楼不愧是读书人开的,这装潢,这布置,还有这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无一不抓住那读书人的心思。

“不容易啊,这份儿心思若是用在了天下百姓上面,不知道要造福多少人啊。”一名年轻的官员叹息了一声,从这里里外外的布置上面,他就能够看得到很多东西,就是因为看得到,他才觉得可惜。

“可不是么,不过话说回来,这份儿心思若是用在了贪赃枉法上面,那也是贻害无穷的!”同样的也有人表示了不忿,或许他的内心也是在非常的可惜,若是当年这个家伙进入了仕途,定然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

一行身着便衣的家伙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要了一桌子的酒菜,然后饥肠辘辘的他们就开始了吃吃喝喝,并没有多做其他的事情。

酒足饭饱之后,侯震率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然后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这群年轻人。

昭文馆的老学究韩文琦早就让他给找理由送回府邸之中了,这些人是天狼的未来,也是天狼的现在,他的徒儿在百姓之中寻找天狼的隐患,那么他这个当师傅的就要在这里,将天狼的身子给正回来。

“刚刚你们也说了,也听了,也看了,可有什么想要说的么?”侯震的语气平缓了很多很多,这句话与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更像是考校。

而这群年轻人,每一个人曾经都是那般的优秀,他们此时却是这般的小心谨慎,不敢妄自开言,但是却又不能一直这般的沉默,他们都是优秀的年轻人,退缩和忍让,这两个词语和他们不太合适。

“回大人!”其中一名年轻官吏率先站了起来,在侯震的手势之下,重新坐下轻声说道。

“大人,某家其实想要说的是您朝堂之上问的那句话还算不算数?”

那名官吏轻声问道,眼睛之中仿佛带着些许的光芒。

“那句话?”

“您今日在朝堂之中问询我们,有谁愿意去教导那群地痞无赖之徒,若是愿意,便要放下自己的一起,日后他们有错,便要和他们这群人一起受罚,直到教导他们成功为止,不知道这些话,您还做不做数!”

侯震看着这个眼中带着光芒的家伙,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可想好了?”

“某家乃是刑部缉私郎,这一生恐怕也做不到尚书的位置,既然如此,某家便干脆去教化万民罢了,想来这也算是很不错的事情,您说这可对么?”

“这是你的选择,老夫不做评论,老夫什么都保证不了,你要想好!”

“请大人恩准,从今日起,某家便去五军巡防营报道,饭食入狱之人,定要接受某家的教导,大狱一日不空,某家一日不会还朝。”

“你若是想好了,那便去吧。”侯震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来一卷书卷,还有自己的太师印玺,亲手交给了他。

“这是老夫的凭证,这卷书是老夫这两年才写出来的一份心得,你闲来无事,可以看一看。”

印玺朴素,虽然是太师印玺,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奢华,反倒是自己的私人印玺一样,而那书卷则也是普普通通的模样,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的奇异之处。

不过那官吏还是恭恭敬敬的将这些东西接过来,然后向侯震保证到,“小人明日一早,便会将这印玺送回太师府邸,多谢太师!”

说完之后,那官吏便朝着众多的同僚躬身行礼,然后安稳的退了出去。

等到他离开之后,剩下的人知道,这个人做了他们想做却是不敢做的一件事,但是他们却是不敢和这个家伙一样,将自己的官职还有现在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放下,然后去做一件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事情。

就像是之前大牢之中,祁亨说的那些一样,他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可以选择傲然独立于这浊世之中,但是他们却是不能让自己的家人和自己一样。

他们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当年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妻儿老小,没有这些顾忌,或许他也会选择一条和现在完全不同的路,看似潇洒,却是处处妥协的现在,他们过得并不算快乐。

此时侯震看着他们,想要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另外想要说出点什么的来。

但是到了最后,他们说出来了很多很多,有的要保证这个,有的要保证那个,他们都说要为民请命,要实事求是,但是却是再也没有一个如同当初那个年轻人一样,敢于放下自己的一切。

“刚刚那个年轻人他叫”侯震想要问一问那个家伙他叫什么,但是当他将话说出一半之后,突然闭上了嘴,然后轻笑了一声,“无事,尔等早些休息吧。”

侯震突然觉得,语气从别人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不如真的有一天,他能够自己从百姓们的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到了那个时候,他或许就真的找到自己的继承之人了。

京兆府大牢之中的不速之客被人抬出去了,满身的酒气,仿佛是黄敢这么多年对于这个世间的宣泄,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而鄢陵候李章在这一天的时间,也是将他暗卫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将那些但凡敢于冒头,或者还没有冒头却是露出了蛛丝马迹的家伙,一一抓到了大牢之中,严刑拷打,大刑伺候。

而活阎罗季河东则是用他的“酷吏手段”告诉了这个许都,他季河东不但回来了,而且更加的心狠手辣了,栽赃陷害,阴谋算计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他最好斩草除根。

这个家伙一时之间真的将那许都刚刚冒头的不正之风就次打住了,一群乌合之众,在真正的杀戮面前,还是知道什么叫做怂的。

但是当这一切都昨晚之后,众人都觉得这件事情就这般的结束了的时候,本应该回到自己府邸的侯震,却是来到了另外的一个地方。

“就是这里么?”侯震看着那丝毫都不显眼的院墙,还有那略带着些许陈旧的院门,这个院落怎么看都十分的普通,却是侯震找了许久才找到的地方。

“回大人,我等确定就是这里!”一名黑袍之人从这里出现,看向了这个地方,“我等当初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不太确定,不过今日大人打草惊蛇之后,却是让我等确定了就是这里。”

“韩文琦,已经进去了?”

“是!”

侯震点了点头,他对于韩文琦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了,不过他一直不知道的是,将韩文琦这种空有嘴皮子的家伙拉拢过去,车迟到底是怎么想的。

直到这次事情爆发,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废物也能再利用,这次有韩文琦这个老学究发起的冲突,跨度之长,还真是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若非是他的那个徒弟装疯卖傻多年,说服了他,他还真的不知道这个世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莫要觉得百姓心中的怒火,乃是小事。

“杀!”喊杀声突然出现,惊动了周围不少的百姓,但是当他们刚刚掌灯往外面看了一眼之后,就立刻将门窗关的死死的,直接钻进了自己的被窝之中,不闻不问,他们知道这不是来找自己的,这就足够了。

而作为这件事的主人公,也是这次进攻的主将,侯震走进那普普通通的院落之后,看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已经被杀死多时的昭文馆最后的老学究,韩文琦。

而韩文琦的身边只有一封信是写给侯震的。

“大儒,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