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被这动静惊醒,立马起身。宁采臣假装睡着,暗中观察他。燕赤霞捧着箱子仔细查看,从里面取出一个物件,对着月光闻了闻、看了看。只见那东西白光晶莹剔透,大约有两寸长,宽度和韭菜叶差不多。看完后,燕赤霞用几层布把它包裹好,依旧放回破箱子里,自言自语道:“哪个老妖怪,竟然如此大胆,把我的箱子都弄坏了。”说完,便又躺下睡觉。
宁采臣实在觉得好奇,于是起身向燕赤霞询问,并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他。燕赤霞说:“既然你我相互欣赏,我也不敢再隐瞒你。我其实是个剑客。要不是那石棂挡了一下,这妖怪当场就得毙命。即便如此,它也受伤了。”宁采臣又问:“箱子里藏着的是什么东西呀?”燕赤霞回答:“是剑。刚才我闻了闻,上面有妖气。”宁采臣表示想看看这把剑,燕赤霞很豪爽地拿出来给他看,原来是一把闪烁着微光的小剑。从这以后,宁采臣对燕赤霞越发敬重了。
第二天,宁采臣起床后查看窗外,发现地上有斑斑血迹。于是,他走出寺庙向北边走去,只见那里荒坟一座连着一座。果然,找到了一棵白杨,树顶上有个乌鸦巢。
宁采臣把要做的事情安排妥当后,便急忙收拾行装准备回家。燕赤霞为他设宴饯行,席间情意深厚诚挚。燕赤霞还将一个破旧的皮囊赠送给宁采臣,说道:“这是剑袋,好好珍藏它,能让你远离鬼怪。”宁采臣听了,想跟着燕赤霞学习剑术。燕赤霞却回应道:“像你这般守信重义、刚正不阿的人,本可以学习此术。但你命中注定是富贵之人,并非我们这行的人。”
宁采臣便借口说有个妹妹葬在此处,要将她迁回家乡。接着,他找到小倩的尸骨,用衣物被褥将其收敛起来,随后租了条船,踏上了归程。
宁采臣的书房临近郊野,他便在书房外为小倩营建坟墓,将其安葬。祭祀时,宁采臣诚挚地祝祷:“可怜你孤苦无依的魂魄,把你葬在离我居所不远之处,往后我的歌声、哭声你都能听见,但愿你不会被那些凶恶的鬼魂欺凌。这一碗薄酒,实在算不上美味,还望你别嫌弃。”祝祷完毕,宁采臣便准备返回。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喊道:“等等我,一起走!”宁采臣回头一看,竟是小倩。小倩满脸欢喜,感激地说道:“你的信义,我就是死十次也报答不完。请让我跟你回家,拜见你的母亲,就算做个婢妾我也毫无怨言。”宁采臣仔细端详,只见小倩肌肤在日光下泛着流霞般的光彩,双足如纤细的春笋般小巧。在这白昼之下,她的容貌显得更加娇艳动人。宁采臣便带着小倩一同回到书房。
他嘱咐小倩稍作等候,自己先进屋去告知母亲。母亲听闻,十分惊愕。当时宁采臣的妻子已病了许久,母亲告诫他先别声张,生怕惊吓到她。正说着,小倩已轻盈地走进屋内,跪在地上行礼。宁采臣介绍道:“这就是小倩。”母亲惊慌失措,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小倩对母亲说道:“我孤孤单单,远离父母兄弟。承蒙公子庇护,恩情惠及我全身。我愿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母亲见小倩身姿柔美、惹人怜爱,这才鼓起勇气与她交谈,说道:“小娘子能眷顾我儿,我高兴极了。但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儿子,要靠他传宗接代,实在不敢让他娶个鬼做妻子。”小倩说:“我对公子绝无二心。既然您不信任我这黄泉之下的人,那我就把公子当作兄长侍奉,在您身边,早晚尽心侍奉,您看这样可以吗?”母亲怜悯她的一片赤诚,便答应了。
小倩随即就要去拜见嫂子,母亲以嫂子生病为由推辞,这才作罢。之后,小倩立刻走进厨房,代替母亲操持烹饪之事,进出房间整理床铺,就像在这儿住了很久的熟客一般熟练自在。
傍晚时分,母亲因为心里害怕小倩,便让她回房休息,却没有给她准备床褥。小倩察觉到了母亲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就直接离开了。路过书房时,她本想进去,却又退了回来,在门外徘徊不定,似乎十分惧怕什么。
宁采臣看到后,便叫她进来。小倩说:“屋子里有剑气,让人害怕。之前在路上没能和你相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宁采臣这才明白是那剑袋的缘故,赶忙将剑袋取下来,挂到别的房间。这下,小倩才走进书房,在烛光下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说一句话。
许久之后,小倩开口问道:“你晚上会读书吗?我小时候读过《楞严经》,现在大半都忘了。能不能麻烦你找一卷来,我晚上有空的时候,向你请教校正一下。”宁采臣答应了她的请求。
两人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再说话。不知不觉,二更天快要过去了,小倩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宁采臣只好催促她。小倩神情忧伤地说:“我是客死他乡的孤魂,实在害怕那荒野中的坟墓。”宁采臣无奈地说:“书房里没有别的床可以给你睡,而且我们虽是兄妹,也要避嫌。”
小倩听了,缓缓站起身,眉头紧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脚步拖沓,极不情愿地慢慢走出房门,跨过台阶,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宁采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暗自怜惜,本想留她在别的床上过夜,可又怕母亲生气责怪。
从那以后,每天清晨,小倩都会来向母亲请安,端着水盆伺候母亲洗漱,然后到堂下帮忙干活,事事都能体贴地顺着母亲的心意去做。黄昏时分,她向母亲告退,总会来到书房,借着烛光诵读佛经。直到感觉宁采臣要休息了,她才神色凄惨地离开。
在这之前,宁采臣的妻子因病卧床不起,生活无法自理,母亲整日操持家务、照顾儿媳,劳累不堪。自从有了小倩,母亲轻松了许多,心里十分感激她。随着时间推移,她们之间日益熟悉亲近,母亲对待小倩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般,甚至都忘了小倩是鬼,不忍心让她晚上离开,便留她与自己一同起居。
小倩刚来的时候,从不吃饭喝水,半年之后,开始慢慢喝些稀粥。母子俩都对她宠爱有加,总是避讳提及她是鬼的事,旁人也分辨不出。
没过多久,宁采臣的妻子去世了。母亲心里暗自想着让小倩做儿媳,可又担心她身为鬼,会对儿子不利。小倩察觉到了母亲的心思,找了个机会,诚恳地对母亲说:“我在这儿住了一年多,您也该了解我的为人了。我之所以跟着公子来,是不想再祸害路人。我没有别的心思,只因公子光明磊落,备受世人敬重,我实在想在他身边辅佐几年,将来若能得到朝廷封诰,也能让我在黄泉之下倍感荣耀。”
母亲也知道小倩并无恶意,可还是担心她无法延续香火。小倩说:“子女之事,全由上天决定。公子命中福泽深厚,会有三个能振兴家族的儿子,不会因为娶了鬼妻就被剥夺这福分。”母亲听后,信以为真,便和儿子商量此事。宁采臣自然满心欢喜,于是大摆筵席,宴请亲朋好友,告知此事。
宴会上,有人提出想见见新妇。小倩落落大方,精心梳妆打扮后走了出来。众人见她容貌绝美、气质不凡,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反而不怀疑她是鬼,都觉得她是仙女下凡。从那以后,五服之内的女眷们都纷纷带着礼物前来祝贺,争着要结识小倩。小倩擅长画兰花和梅花,她总是用一幅幅精美的画作回赠众人,得到画的人都将其珍藏起来,视为荣耀。
一天,小倩在窗前低头沉思,脸上满是惆怅,仿佛丢了魂儿似的。她忽然开口问宁采臣:“那个革囊在哪里?”宁采臣回答:“因为你害怕它,所以我把它收起来放在别的地方了。”小倩说:“我沾染人间生气已经很久了,应该不会再害怕它了,你把它取来挂在床头吧。”宁采臣不明白她的意思,便询问缘由。小倩解释道:“这三天来,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一刻都不得安宁。我猜是金华那妖物,恼恨我远远逃走,恐怕早晚都会找过来。”
宁采臣听了,赶忙把革囊取来。小倩拿在手里,反复仔细地查看,说道:“这是剑仙用来装人头的袋子。都破旧成这样了,真不知道用它杀过多少人!我今天看着它,身上还直起鸡皮疙瘩呢。”说完,便将革囊挂在了床头。
第二天,小倩又让宁采臣把革囊移到门上方挂着。到了夜里,小倩对着烛光坐着,还叮嘱宁采臣不要睡觉。突然,有个东西像飞鸟一样从空中坠落下来。小倩见状,惊慌地躲到了帷幕后面。宁采臣定睛一看,那东西模样像夜叉,眼睛闪烁如电,舌头鲜红似血,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可到了门口,它却停下了脚步。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才慢慢靠近革囊,伸出爪子想要抓取,似乎打算把革囊撕裂。就在这时,革囊猛然发出“格然”一声巨响,一下子变得有竹筐那么大。恍惚间,有个鬼物从里面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揪住夜叉,将它拽了进去。随即,四周一片寂静,革囊也立刻缩回到原来的大小。
宁采臣又惊又怕,呆立当场。小倩也从帷幕后走了出来,满脸欣喜地说:“这下没事了!”两人一起查看革囊,只见里面只有几斗清水而已 。
时光悠悠地流逝,数年光阴转瞬而过。在这期间,宁采臣刻苦攻读,终于在科举之路上取得了重大成就,成功考中进士。
小倩也在与宁采臣的生活中,迎来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宁采臣纳了妾,妾室也相继为他诞下两个儿子。
这三个孩子都遗传了宁采臣的优秀品质,在成长过程中勤奋好学、积极进取。长大成人后,他们纷纷踏上仕途,凭借着自身出众的才华和高尚的品德,在官场中崭露头角,建立了良好的声誉,成为众人称赞的对象 ,让宁采臣和小倩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