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之四十千、成仙(2 / 2)

此时已经过去了十个多月,周生在严刑拷打下已经被迫认罪,被判处了死刑。部院接到皇帝的御批后,大为震惊,再次提审周生亲自审讯。黄吏部也十分害怕,谋划着要杀死周生。他贿赂了监狱看守,断绝了周生的饮食供应。周生的弟弟前来送饭探望,也被苦苦阻拦。成生又前往部院为周生喊冤,周生才得以被提审,可此时他已经饥饿得无法起身了。部院大人十分愤怒,将监狱看守杖打致死。黄吏部大为恐惧,拿出数千两银子,嘱托他人为周生设法开脱,因此周生得以在蒙混中被免罪。县令则因为贪赃枉法被判处流放。周生被释放回家,从此对成生更加推心置腹,视他为生死之交。

成生自从经历了这场官司牢狱之灾,对世间的人情世故彻底心灰意冷,便邀请周生和他一起隐居。周生沉溺于和年轻妻子的生活,总是迂腐地嘲笑成生的想法。成生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隐居的心意十分坚决。分别后,成生几天都没有到周生家。周生派人到成生家去探望,成生的家人还怀疑他在周生那里。两边都没有找到成生,大家这才开始怀疑。周生心里知道事情有些异常,派人四处寻找他的踪迹,寺庙道观、山谷沟壑,几乎找遍了所有地方。周生时常拿出钱财衣物接济成生的儿子。

又过了八九年,成生忽然自己来到周生家。他头戴黄巾,身穿道袍,一副超凡脱俗、道骨仙风的模样。周生十分高兴,拉着他的手臂说:“你去了哪里,让我找得好苦,几乎找遍了所有地方!”成生笑着说:“我就像孤云野鹤,居无定所。分别后幸好我还身体康健。”周生让人置办酒席,两人简单地聊了聊分别后的情况。周生想要让成生换下道袍,成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周生说:“你真傻啊!为什么要像扔掉破鞋一样抛弃妻子儿女呢?”成生笑着说:“不是这样的。是别人要抛弃我,我又能抛弃谁呢?”周生问他住在哪里,成生回答说在劳山的上清宫。

随后两人同榻而眠,周生梦见成生赤裸着趴在自己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周生惊讶地问他要做什么,成生却不回答。周生忽然从梦中惊醒,呼喊成生,却没有回应。他坐起来寻找,成生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好一会儿,周生才发现自己睡在了成生的床上。他惊讶地说:“昨天我也没喝醉,怎么会如此颠倒错乱呢!”于是呼喊家人。家人拿着灯火过来一照,床上躺着的人俨然是成生。周生原本有很多胡须,他用手一捋,却发现稀疏得没剩下几根了。他拿起镜子一照,惊讶地说:“成生在这里,那我去哪儿了?”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知道成生是用幻术来招他一起隐居。

周生想要回到内室,弟弟因为他模样不同,禁止他上前。周生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命令仆人备马,前往寻找成生。

几天后,周生进入劳山。马跑得很快,仆人跟不上。周生在树下休息,看到有很多道士来来往往。其中一个道士看了看周生,周生便向他询问成生的消息。道士笑着说:“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在上清宫。”说完就径直离开了。周生目送他,看到不远处,道士又和另一个人说话,没说几句就又离开了。和道士说话的人渐渐走近,原来是周生的同窗。他看到周生,惊讶地说:“好几年没见面了,大家都以为你在名山上学道,没想到你如今还在尘世中游玩啊?”周生讲述了自己遇到的奇异之事。同窗惊讶地说:“我刚刚遇到一个人,还以为是你呢。他走了没多久,或许离这里不远。”周生十分诧异,说:“真是奇怪!为什么和自己的面目面对面,却不认识呢!”这时仆人赶了过来,周生急忙骑马追赶,却始终没有找到成生的踪迹。眼前一片空旷辽阔,周生进退两难。他想到自己无家可归,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成生。

因为道路崎岖险峻,无法再骑马,周生便把马交给仆人让他回去,自己则徒步前行。远远地,他看见一个书童独自坐着,便走近询问路程,并且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书童。书童自称是成生的弟子,帮周生背着衣物和干粮,引导他一起前行。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走了很远的路。三天后才到达一个地方,这里又不是世间所说的上清宫。当时是十月中旬,路上却开满了山花,一点也不像是初冬的景象。书童进去通报有客人来访,成生立刻出来迎接,周生这才认出是自己的模样。成生拉着他的手走进屋子,置办酒席,两人边吃边聊。

周生看到色彩斑斓的鸟儿,十分温顺,不怕人,叫声如同笙簧般悦耳,时不时地飞到座位上鸣叫。他心中感到十分惊异。然而,周生心中尘世的念头十分强烈,没有心思在这里留恋。地上有两个蒲团,成生拉着他并排坐下。到了二更之后,四周万籁俱寂,周生忽然感觉像是打了个盹,醒来后发现自己和成生互换了位置。他心中起了疑心,伸手捋了捋下巴,发现自己的胡须还和原来一样浓密。

天亮后,周生一心想要回去。成生坚决挽留他。过了三天,成生才说:“请你稍微睡一会儿,我一早送你走。”周生刚一合眼,就听到成生喊道:“行装已经准备好了。”周生于是起身跟着成生走,所走的路和来时完全不同。感觉没过多久,就已经能看到自己的家乡了。成生坐在路边等候,让周生自己回家。周生极力邀请成生一起走,成生却不肯,周生只好独自慢慢走到家门口。

周生敲门,却没有人回应。他想要翻墙进去,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片叶子,一跃就翻过了墙。他接连越过几道围墙,才来到卧室。屋内灯烛明亮,妻子还没有睡觉,正和人低声说着话。周生舔破窗户纸偷看,只见妻子和一个仆人正同杯饮酒,举止十分亲昵、不检点。周生顿时怒火中烧,打算进去当场抓住他们,又担心自己一个人力量不够。于是他悄悄脱身,打开门出去,跑去找成生,请求他帮忙。成生慷慨地答应了,两人径直来到周生的内室。周生举起石头砸门,屋内的人十分慌张。周生砸得越急,屋内的人把门闩得越紧。成生用剑拨开门闩,门一下子就打开了。周生冲进去,仆人夺门而逃。成生在门外,用剑砍去,砍断了仆人的肩膀和手臂。周生抓住妻子进行拷问,才知道自己被关押的时候,妻子就和仆人私通了。周生借过成生的剑,砍下了妻子的头颅,把她的肠子挂在庭院的树上,然后跟着成生出来,沿着原路返回。

忽然,周生猛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榻上。他惊讶地说:“这奇怪的梦断断续续,真让人害怕!”成生笑着说:“你把梦里的事当成真的,可真正发生的事你却以为是梦。”周生惊愕地询问是怎么回事。成生拿出剑给他看,剑上还残留着血迹。周生惊恐万分,暗自怀疑成生是在弄虚作假,制造幻觉。成生知道他的想法,于是催促他收拾行装送他回家。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家乡的门口,成生说:“从前那个夜晚,我倚着剑在这里等你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我讨厌看到这丑恶污浊的世界,请让我在这里等你。如果过了午后你还不来,我就自己离开了。”

周生回到家,只见家门萧条冷落,好像没有人居住。他又回到弟弟家。弟弟见到哥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说:“哥哥你走后,盗贼在夜里杀死了嫂子,还剖开她的肚子,把肠子都拿走了,实在是太残酷悲惨了,让人悲痛不已。到现在官府还没有抓到凶手。”周生如梦初醒,于是把实情告诉了弟弟,告诫他不要追究。弟弟惊愕了很久。周生询问自己的儿子,弟弟便让老妇人把孩子抱了过来。周生说:“这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是家族延续的关键,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哥哥我想要告别这尘世了。”于是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弟弟流着泪追上去想要挽留他,周生却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生来到野外,见到成生,便和他一起前行。他远远地回头对弟弟说:“忍耐是最快乐的事。”弟弟想要说话,成生宽大的衣袖一挥,两人就消失不见了。弟弟怅然若失地站了很久,痛哭着返回。

周生的弟弟朴实愚拙,不善于经营家业,过了几年,家境更加贫困。周生的儿子渐渐长大,却请不起老师,弟弟只好亲自教他读书。有一天,儿子早早来到书房,看到案头上有一封书信,封口封得很严实,上面写着“仲氏启”,仔细辨认,发现是父亲的笔迹。他打开一看,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看到一枚指甲,有两指多长。儿子心中感到十分奇怪,把指甲放在砚台上。他出去询问家人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却没有人知道。他回到书房,却看到砚台闪闪发光,变成了黄金。儿子大惊失色,用它去试铜铁,结果铜铁都变成了黄金。从此,周家变得十分富有。周生的儿子拿出千金赏赐给成生的儿子,于是两家人会点金术的说法在当地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