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藏告别了朱紫国王,整理好马鞍马匹向西行进。
走过了不知多少山峦平原,经历了无数水道,不知不觉秋天过去冬天结束,又到了春光明媚的时候。
师徒们正在路上踏青赏景,忽然看到一座庵林,三藏滚下马鞍下马,站在大道旁边。
行者问道:
“师父,这条路平坦没有邪祟,为什么不走?”
八戒说:
“师兄真不通情达理!”
“师父在马上坐得困倦了,也让他下来吹吹风嘛。”
三藏说:
“不是为了吹风,我看那里是户人家,想要自己去化些斋饭吃。”
行者笑道:
“你看师父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要吃斋饭,我自己去化,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有做弟子的安坐,让师父去化斋的道理?”
三藏说:
“不是这样说。”
“平日里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你们不论远近地去化斋,今天人家就在附近,可以叫得应,也让我去化一个来。”
八戒说:
“师父没主意。”
“常言道,三人外出,小的辛苦,您何况是长辈,我们都是弟子。”
“古书上说,有事弟子服其劳,等我老猪去。”
三藏说:
“徒弟啊,今天天气晴朗,和那风雨的时候不同。”
“那时节,你们必定要走远去,这户人家,等我去,有斋饭没斋饭,可以马上回来赶路。”
沙僧在旁边笑道:
“师兄,不必多说,师父的性情就是这样,不必违背。”
“如果惹恼了他,就算化来了斋饭,他也不吃。”
八戒依照他说的,立即取出钵盂,和他换了衣帽。
迈开大步,一直走到那庄前观看,倒也是个好住处,只见:
石桥高耸,古树森齐。
石桥高耸,潺潺流水接长溪;
古树森齐,聒聒幽禽鸣远岱。
桥那边有数椽茅屋,清清雅雅若仙庵;
又有那一座蓬窗,白白明明欺道院。
窗前忽见四佳人,都在那里刺凤描鸾做针线。
~~~~
石桥高耸,古树整齐。
石桥高耸,潺潺的流水连接着长长的溪流;
古树整齐,聒噪的飞鸟在远处的山峰鸣叫。
桥那边有几间茅屋,清清爽爽如同仙庵;
又有那一座草屋,白白明明好似道院。
窗前忽然看到四个女子,都在那里刺绣做针线。
长老看到那人家没有男子,只有四个女子,不敢进去,站定身子,躲在树林之下。
只见那女子,一个个:
闺心坚似石,兰性喜如春。
娇脸红霞衬,朱唇绛脂匀。
蛾眉横月小,蝉鬓叠云新。
若到花间立,游蜂错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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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心思坚定如石,性情如同春天般美好。
娇美的脸被红霞映衬,朱红的嘴唇胭脂均匀。
蛾眉如横挂的弯月般小巧,蝉鬓层层如云般新美。
如果站在花丛中,游走的蜜蜂都会认错。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直静悄悄的,鸡犬无声。
自己思考着。
“我要是没本事化来一顿斋饭,也会引得那徒弟嘲笑我,敢说做师父的化不出斋饭,做徒弟的怎么能去拜佛。”
长老没有办法,也带着几分过错,快步走上桥,又走了几步,只见那茅屋里有一座木香亭子,亭子下又有三个女子在那里踢气球呢。
你看那三个女子,和那四个相比又长得不同,只见那:
飘扬翠袖,摇拽缃裙。
飘扬翠袖,低笼着玉笋纤纤;
摇拽缃裙,半露出金莲窄窄。
形容体势十分全,动静脚跟千样。
拿头过论有高低,张泛送来真又楷。
转身踢个出墙花,退步翻成大过海。
轻接一团泥,单枪急对拐。
明珠上佛头,实捏来尖。
窄砖偏会拿,卧鱼将脚。
平腰折膝蹲,扭顶翘跟。
扳凳能喧泛,披肩甚脱洒。
绞裆任往来,锁项随摇摆。
踢的是黄河水倒流,金鱼滩上买。
那个错认是头儿,这个转身就打拐。
端然捧上臁,周正尖来捽。
提跟潠草鞋,倒插回头采。
退步泛肩妆,钩儿只一歹。
版篓下来长,便把夺门揣。
踢到美心时,佳人齐喝采。
一个个汗流粉腻透罗裳,兴懒情疏方叫海。
~~~~
女子飘动着翠绿色的衣袖,摇曳着浅黄色的裙子。
飘动的翠袖,低低地笼着纤细如玉笋般的手指;
摇曳的缃裙,半露出窄窄的金莲小脚。
形貌体态姿势十分周全,动静之间脚跟变化多样。
拿头过招有高有低,张泛送来的招式真又正。
转身踢出个出墙花,退步翻成大过海。
轻轻接住一团泥,单枪急忙应对拐。
明珠送上佛头,着实捏来尖尖。
窄砖偏偏会拿住,卧鱼姿势将脚抬。
平腰折膝蹲下,扭顶翘起脚跟。
扳凳能够喧闹施展,披肩的样子很洒脱。
绞裆任凭往来,锁项随着摇摆。
踢得好像黄河水倒流,好似在金鱼滩上买卖。
那个错认是头儿,这个转身就打拐。
端庄地捧上小腿,周正地尖来摔。
提起脚跟喷草鞋,倒插着回头采摘。
退步泛起肩妆,钩儿只有一坏。
版篓下来很长,就把夺门揣开。
踢到美妙开心时,佳人一起喝彩。
一个个汗流浃背,粉腻湿透了罗裳,兴懒情疏才叫做海。
说不完,又有诗为证,诗说:
蹴踘当场三月天,仙风吹下素婵娟。
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
翠袖低垂笼玉笋,缃裙斜拽露金莲。
几回踢罢娇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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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球就在三月天,仙风吹下素雅的婵娟。
汗水沾湿粉面花朵含着露水,尘土染了蛾眉柳丝带着烟雾。
翠袖低垂笼着玉笋,浅黄色裙子斜拽露出金莲。
几回踢完娇弱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斜。
三藏看得时间久了,只得走上桥头,应声高声叫道:
“女菩萨,贫僧在这里随缘求布施些斋饭吃。”
那些女子听见,一个个高高兴兴地抛了针线,撇了气球,都笑嘻嘻地接出门来说:
“长老,失迎了,如今到这荒庄,决不敢阻拦路中的斋僧,请里面坐。”
三藏听了,心中暗自说道:
“善哉,善哉!西方正是佛地!”
“女子尚且留意斋僧,男子岂不诚心向佛?”
长老向前问候,跟着众女子进入茅屋,经过木香亭看时,呀!原来那里边没有多少房屋走廊,只见那:
峦头高耸,地脉遥长。
峦头高耸接云烟,地脉遥长通海岳。
门近石桥,九曲九湾流水顾;
园栽桃李,千株千颗斗秾华。
藤薜挂悬三五树,芝兰香散万千花。
远观洞府欺蓬岛,近睹山林压太华。
正是妖仙寻隐处,更无邻舍独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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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头高耸,地脉绵长。
山头高耸连接着云烟,地脉绵长通向海岳。
门靠近石桥,九曲九湾的流水环绕;
园里栽种着桃李,千株千颗争斗繁茂。
藤萝薜荔悬挂着三五棵树,芝兰香气飘散着万千花朵。
远远观看洞府胜过蓬莱岛,近看山林压住了华山。
正是妖仙寻找的隐居之处,更没有邻居独自成一家。
有一个女子走上前,把石头门推开两扇,请唐僧里面坐。
那长老只得进去,忽然抬头看时,铺设的都是石桌、石凳,冷气阴森。
长老心惊,暗自思考道:
“这地方少吉多凶,肯定不好。”
众女子高高兴兴都说道:“长老请坐。”
长老没办法,只得坐了,不多时,打了个冷战。
众女子问道:
“长老是哪座宝山的?化什么缘?”
“是修桥补路,还是建寺礼塔,或者是造佛印经?”
“请把缘簿拿出来看看。”
长老说:
“我不是化缘的和尚。”
女子说:
“既然不化缘,到这里干什么?”
长老说:
“我是东土大唐派去西天大雷音寺求经的。”
“刚刚路过宝地,肚子饿了,特地到贵府,募化一顿斋饭,贫僧吃了就走。”
众女子说:
“好!好!”
好!常说,远道而来的和尚好看经。
妹妹们!不可怠慢,赶快准备斋饭。”
这时有三个女子陪着,你来我往,谈论些因缘。
那四个到厨房中撩起衣服挽起袖子,生火刷锅。你说她们安排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用人油炒炼,用人肉煎熬,熬得黑乎乎的充当面筋的样子,挖的人脑煎作豆腐块片。
两盘端到石桌上放下,对长老说:
“请用,匆忙之间,不曾准备好斋饭,暂且将就吃些填填肚子,后面还有添换的。”
那长老闻了一闻,看到那腥膻的样子,不敢开口,欠身合掌说:
“女菩萨,贫僧是胎里就吃素的。”
众女子笑道:
“长老,这是素的。”
长老说:
“阿弥陀佛!像这样的素饭啊,我和尚吃了,不要想见得世尊,取得经卷。”
众女子说:
“长老,您出家人,千万不要挑拣别人的布施。”
长老说:
“怎敢,怎敢!我和尚奉大唐旨意,一路西来,微小的生命也不损害,见到苦难就救助,遇到谷粒用手拈入口中,碰到丝缕连接起来遮身,怎敢挑拣施主的布施!”
众女子笑道:
“长老虽然不挑拣别人的布施,却只是有些上门的怪人。”
“别嫌粗糙清淡,吃一些吧。”
长老说:
“实在是不敢吃,恐怕破了戒,希望菩萨养生不如放生,放我和尚出去吧。”
那长老挣扎着要走,那女子拦住门,怎么肯放,都说:
“上门的买卖,反倒不好做!”
“放了屁,却用手掩住,你往哪里去?”
她们一个个都会些武艺,手脚又灵活,把长老扯住,顺手牵羊,猛地摔倒在地。
众人按住,用绳子捆了,悬梁高吊,这吊有个名目,叫做“仙人指路”。
原来是一只手向前,牵丝吊起;
一只手拦腰捆住,用绳吊起,两只脚向后用一条绳吊起,三条绳把长老吊在梁上,却是脊背朝上,肚皮朝下。
那长老忍着疼,含着泪,
心中暗自愤恨道:
“和尚我怎么这般命苦!”
“只说是在好人家化一顿斋饭吃,哪知道落入火坑!”
“徒弟啊!快来救我,还能见面,要是迟两个时辰,我命就没了!”
那长老虽然苦恼,却还留心看着那些女子。
那些女子把他吊得妥当,便去脱衣服。
长老心惊,暗自思忖道:
“这一脱了衣服,是要打我的主意了,或者生着吃我的主意也有啊。”
原来那些女子们只解开了上身的罗衫,露出肚腹,各自施展神通:
一个个腰眼中冒出丝绳,有鸭蛋般粗细,圆滚滚的,迸出玉般的光芒飞射银般的光亮,当下把庄门遮住不提。
却说那行者、八戒、沙僧,都在大道旁边。
他二人都放马看行李,只有行者顽皮,他跳上树攀着树枝,摘叶子找果子,忽然回头,只见一片光亮,慌得跳下树来,吆喝着:
“不好,不好!师父运气差了!”
行者用手指着说:
“你们看那庄院怎么样?”
八戒沙僧一起看过去,那一片像雪又亮得像雪,似银又光得似银。
八戒说:
“罢了罢了!师父遇到妖精了!我们快去救他!”
行者说:
“贤弟别嚷,你们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等老孙去看看。”
沙僧说:
“哥哥小心。”
行者说:
“我自有办法。”
好个大圣,束一束虎皮裙,抽出金箍棒,迈开脚,两三步跑到前边,看见那丝绳缠了有千百层厚,穿来穿去,却像经纬的样子,用手按了一按,有些粘软粘人。
行者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就举起棒说:
“这一棒,别说几千层,就算几万层,也能打断了!”
正想要打,又停住手说:
“要是硬的就能打断,这个软的,只能打扁算了。”
“假如惊吓了它,缠住老孙,反而不好。”
“等我先问一问再打。”
你说他问谁?
随即捻一个诀,念一个咒,拘得个土地老儿在庙里像推磨一样乱转。
土地婆说:
“老儿,你转什么?难道是羊儿风发作了!”
土地说: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有一个齐天大圣来了,我没去接他,他在那里拘我呢。”
婆儿说:
“你去见他就行了,怎么在这里打转?”
土地说:
“要是去见他,他那棍子可重得很,他不管你好坏就打呀!”
婆儿说:
“他见你这么老了,哪里就打你?”
土地说:
“他一生喜欢喝没钱的酒,偏偏打老年人。”
两口子说了一会儿,没办法只得走出去,战战兢兢地跪在路旁叫道:“
大圣,本地土地叩头。”
行者说:
“你先起来,不要假装忙乱,我暂且不打你,先记着在那里。”
“我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土地说:
“大圣从哪边来?”
行者说:
“我从东土往西边来的。”
土地说:
“大圣从东边来,可曾在那山岭上?”
行者说:
“正在那山岭上,我们的行李马匹还都在那岭上呢!”
土地说:
“那岭叫做盘丝岭,岭下有洞叫做盘丝洞,洞里有七个妖精。”
行者说:
“是男怪还是女怪?”
土地说:
“是女怪。”
行者说:
“她们有多大神通?”
土地说:
“小神力量薄弱威风短浅,不知道她们有多大手段,只知道在正南方向,离这里有三里远,有一座濯垢泉,乃是天生的热水,原本是上方七位仙姑的浴池。”
“自从妖精到这里居住,占了她们的濯垢泉,仙姑更不曾和她们争斗,平白地就让给她们了。”
“我见天仙不招惹妖魔怪,必定这精灵有大能耐。”
行者说:
“占了这泉做什么?”
土地说:
“这妖怪占了浴池,一天三次,出来洗澡。”
“如今巳时已经过了,午时将要到来。”
行者听了说:
“土地,你暂且回去,等我自己去捉拿她们。”
那土地老儿磕了一个头,战战兢兢地回到本庙去了。
这大圣独自显示神通,摇身一变,变成个麻苍蝇儿,钉在路旁草梢上等待。
不一会儿,只听得呼呼吸吸的声音,如同蚕吃桑叶,又像大海涨潮。
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丝绳都没了,依旧显现出村庄,还像当初的模样。
又听到呀的一声,柴门响的地方,里面欢声笑语,走出七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