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伦还在与苏轼斗嘴:“哼!我从曼谷到汴梁,虽只两日,宋人造假,朕己领教。朕的属下,去购香油(麻油),店中小厮说,本店香油价高市场数倍,但绝对是真货,不信你可以按着《物类相感志》所述,‘以少许擦手心,闻手背香者真。’那小厮还说,客官,你外乡人,最容易被买假货。就说眼下这香油市场,香油中掺杂价贱的鱼油,还算是够人道的了,听说没?黄州有一姓渠的油坊主,‘一意嗜利,每作油时,乘热益以便溺,几三之一,谓其可相杂不妨点,因是获息颇博。’新油刚刚榨出,他趁热往里面掺尿,每三斤油中能掺一斤,靠掺尿赚了很多钱……”
苏轼:“小丫头,别泼污我大宋!十指有长短,百姓有莨莠。我大宋对于打假可是动真格的,我朝制定的《关市令》,禁止商贩缺斤短两。政府每月一次派人抽查市面上的度量衡用具,凡是未经官方审验的秤杆、天平和量布尺,一律不得在市场上使用。如果商贩使用不合格的度量用具,或者故意缺斤短两,顾客可以举报,商贩得到的惩罚则是‘杖六十’,屁股上挨六十大板,可不是玩的。《宋刑统》中还有允许退货的条文,只要消费者在购买牲畜时立有合约,买回后三天内发现问题的,都可以找卖方退货;卖方不退的,可以向官府举报,由官府强令卖方退换,并‘笞四十’,也就是打卖方四十小板。至于制造J币,更有严刑峻法予以惩罚,一经发现,一般会处以死刑……”
小海伦以:“行啊,大胡子!那么,请教,既然宋朝政府制定了这样严格的法律,为什么制假售假仍然盛行呢?才短短一日,我属下已大开眼界,在大宋,假肉、假茶、jia钞泛滥。哦,对面的那个让人尊敬的苏颂苏大人,他就调查过死马变獐鹿的黑幕。他就知道汴京曹门外有两大作坊,一个作坊专门制造豆豉,另一个作坊专门收购死马。死马很便宜,买到手以后,剥皮取肉,切成大块,先用烂泥埋起来,过一两天刨出,看着会很新鲜,但是不能吃,腐肉的味道太浓。为了祛除异味,收购死马的作坊大量采购豆豉,用咸豆豉来腌制和炖煮马肉,炖上一天,无论颜色、口感还是味道,都跟獐肉鹿肉没什么区别了。苏颂就发觉,他从曹门那里经过,‘早行,其臭不可近,晚过之,香闻数百步。’这是因为,早上臭气熏天,是因为刚刚刨出死马;晚上香飘数里,则说明腐烂的马肉已经被加工成獐豝和鹿脯,可以批发给小贩,让他们去酒楼饭馆推销了。
还有,现在北方喝茶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好茶供不应求,于是有人造假,其方法是往散茶里掺杂枯草,往茶粉里掺杂米粉,或者在坏茶外面裹上好茶,制成真假难辨的茶砖。有人造假墨,这墨看上去‘漆匣黯敝,真旧物也’,可一用,居然是泥抟的,染以黑色,还带了一层白霜,极似上品。有人造假蜡烛,点不着,细一看,原来是泥做的,外面涂了一层羊脂。有人晚上卖假鸭子,回去一看,竟然也是泥做的。这鸭子的肉已被吃尽,只剩下鸭头、鸭脖子、鸭脚和一副完整的骨架。骨架里搪上泥,外面糊上纸,染成烤鸭的颜色,再涂上油,灯下难分真假。更离奇的还有假鞋子,一到雨天,出门光鲜,回家光脚。原来那靴子的腰是乌油高丽纸做的,揉出了皱纹,貌似皮子。靴子底则是破棉花黏糊的,再用布绷好骗人。繁华的后面,‘卖买物货,以伪易真,至以纸为衣,铜铅为金银,土木为香药。’市场上的奸商俯拾皆是,这些市井小贩,己习惯用坏的冒充好的,用假的代替真的。为了牟取暴利,这些人在丝绸和麻布上涂胶,以突出光泽;在粮食和鲜肉里注水,以增加重量;用纸做衣服,用铜充黄金,用铅块铸造银锭,用杂树冒充檀香,服金食玉,鸡鸭塞沙,鹅羊吹气,鱼肉注水,白酒掺水;甚至在药物里造假,连顾客的健康和生命都不顾了。更有甚者,竟然有人敢制造j币,据说,在你老家四川,四川有一多达五十人的大型犯罪团伙,专门印制jia钞,后来这个犯罪团伙被官府逮捕,查出j币三十万张,每张面额最高千贯,最低十贯,而经他们之手印制的大量j币早已经进入市场流通了,造成物价飞涨。还有,有人找小姐,结果跟自已一样是有三条腿的。从购物到服务,无论哪个行业都充斥着假货,令人防不胜防。‘忠信二事,君子不守者少,小人不守者多。且如小人以物市于人,敝恶之物,饰为新奇;假伪之物,饰为真实。如绢帛之用胶糊,米麦之增湿润,肉食之灌以水,药材之易以他物。巧其言词,止于求售,误人食用,有不恤也。’君子能做到诚信,小人做不到诚信,诚信者越来越亏,不诚信者日益致富。等等等等的这一切,在你刚才言‘杖六十’‘笞四十’之下,为何还是猖獗?那是因为,事在人为,这跟你们宋朝地方官缺乏执行力有关。
据说,朝廷某知州生病,派人去药铺买药,药铺老板胆大包天,不但用过期药骗他,还在药里掺了三分之一的草梗。该市长大怒,将药铺老板捆了起来,‘杖六十’,打了六十大板。最有意思的是该市长写的判决书:‘大凡市井妄利之人,其他犹可作伪,惟药饵不可以作伪。作伪于饮食,不过不足以爽口,未害也;作伪于器物,不过不足于适用,未害也。惟于药饵而一或作伪焉,小则不足愈疾,甚则必至于杀人,其为害岂不甚大哉?’瞧瞧这个父母官对制假贩假的行为是怎样看待的:‘其他犹可作伪,惟药饵不可以作伪。’除了药物不能造假,别的商品造点儿假无伤大雅,他老人家一州之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这位父母官曾被称为‘名公’,意思是清正廉明的名臣。呵呵,连名臣对造假都这样不管不问,其他官员可想而知,宋有法,但执行力缺乏。由此可见,在宋,地方官有法不依。在此的风气下,制假贩假当然可以大行其道了……”
苏轼睨了眼上位上的垂帘,看一旁太监的表情,知道折腾了两晚没休息好的那太皇太后在打盹,因为接下来话题的主角是那太皇太后的公公,所以,苏轼就轻轻地跟小海伦说:“小丫头,你也自称为‘朕’,算是个女皇了。那么,从统治者的层面看,你知不知道大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的泰山封禅事?看你无言,应是不知。那,就让我这博学的大胡子来诲人不倦吧。话说,大中祥符元年,御极十年,踌躇满志的宋真宗赵恒,一心想封禅泰山,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显摆自己治国有方和盛世功业。但自古封禅都须有天赐祥瑞,倘无祥瑞,说明上天不认可君主的治绩,是万不可举行封禅大典的。真宗皇帝去问视同心腹的王钦若怎么办。其时,身居枢密院长官(相当于今之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的王钦若对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真宗皇帝沉思半晌,还有些犹豫,便去找皇家图书馆馆长杜镐,咨询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是咋回事。不明上意又书生气的杜镐随口应道,‘此圣人以神道设教耳’。译成白话,说那是圣人用神道来教化民众的一种方式罢了。而说白了,便是圣人以装神弄鬼忽悠百姓。听了这话,宋真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铁心要玩人造祥瑞了。从此,宋朝开启了造‘天书’的运动。
正月初三上朝,宋真宗对众大臣说:去年十一月底朕做了个梦,有个头戴星冠、身披紫袍的神仙对朕说,‘快在正殿里设黄绿道场,一个月之后就会降下天书《大中祥符》三篇。’当时没跟大家说,但朕早就吃斋了,并在朝元殿设下道场;于今一月期限已过,担心神仙是否将此事忘了,可今日早晨,有人看见左承天门南角的鴟吻上挂了一块黄缎子,想必就是‘天书’了。随后,他率百官奔赴左承天门,叫两个宦官登梯而上、取下黄缎包,载上御辇,恭恭敬敬地供奉于朝元殿道场。‘天书’内容大体是:上篇褒扬真宗是大孝子、好皇帝,中篇告诫真宗要以清净无为治理天下,下篇则预言赵宋江山永固、会延绵七百代,等等。
赵恒、王钦若,君臣联手,共创辉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各州县的官绅民众纷起请愿,敦促皇帝封禅。十月二十四日,封禅大典在泰山举行,‘万岁’呼声响彻云天,真宗沉醉在‘太平盛世’中!‘天书’虽系人造,但封禅却已成真,真宗皇帝很是满足,挺有成就感,觉得自已比三皇五帝还要伟大。
小丫头,老实告诉你,本官在杭州,将不容置疑的五六里的苏堤扯成三十里,实是因为本官也做了个梦,梦中也梦见了一个身披紫袍的神仙,他对本官说,苏堤应说三十里,于国于民皆有利,谁若死认五六里,天罗地网必天谴……”
小海伦不笨,知道苏大胡子在拉大旗作虎皮了,他把宋皇帝造假给扯进来,人家都“天书”了,自已不过是把苏堤拉拉长而已,你们王木木有什么必要来穷追不舍的呢?小海伦现在的苏轼,他虽没说出皇帝在造假,这个“假”字,心照不宣,用其它文字修饰了。苏轼现在是要大家认为他造假有理,其逻辑是:一,前代圣人可以造假,咱就照样造得;二,只要说得像真的,天下就没人会怀疑。咱大权在握,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皇帝说是“天书”,谁还敢否定它不是天赐祥瑞?杭州的知州苏轼说苏堤三十里,谁还会去纠结量量只有五六里?宋之造假有理论,实际上是“和尚打伞、无发(法)无天”的极权论。其虚伪、专横面目,一览无余。如果说王钦若的造假有理论为“天书”造假提供了理论支撑,那么苏轼的“三十里”的造假,只是纸花锦绣中的一枚而已。
小海伦想起了历史老师说的,那一朝造假得手的宋真宗,再也抑制不住迷恋造假的冲动。忽而要尊“圣祖”赵元朗,忽而又祭“地母”,还建造了宏大的道观“玉清昭应宫”,一发而不可收。从“天书”下凡始,全国各地的“天书”运动也就G潮迭起,祥瑞层出不穷,宫观越修越多,整个大宋似疯了一样,天天都在过狂欢节!但这么折腾十年,国库空了,百姓穷了,大宋王朝的情势急转直下。唯有“天书”运动的推波助澜者,如王钦若、丁谓、林特等“五鬼”,全都升官又发财。对他们而言,造假不但有理,而且有利,得利大大的。
在造假有理的“天书”运动中,国子监直讲孙奭曾提出质疑:“天何言哉?岂有书也。”老天不会说话,哪来什么书呢!妙人快语,揭破了“天书”骗局。然综观古今,恃权造假者代不乏人。世界很吊诡,欺诈、造假、谎言、陷阱一直纠缠着人们。真实、真相的脚步,总也追不上造假、欺骗的翅膀。终结造假有理,让生活回归真实,人们还得万分警惕、倍加努力。
小海伦看着在苏轼一旁的米芾,米老头正为苏大胡子的虎皮得意,因为他本人就是深谙此道的高手。自从宋国的开国皇帝赵匡胤黄袍加身政治造假起,作为后周世宗柴荣“殿前都点检”(国防部长)的赵匡胤,既无显赫家世,又无赫赫战功,仅凭他所在的位置和与柴荣的特殊关系,恰逢柴荣英年早逝,幼主时年仅七岁。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可好砸在他的头上,在其弟赵匡义、军师赵普、铁哥们李处耘、高怀德、石守信、王审琦等的秘密策划下,黄袍加身,拥戴他做了皇帝。把柴家的孤儿寡母赶下台,待幼主长到二十岁时,被赵家害死。
皇帝当得不光彩,上上下下自然会有微词,如何平息舆论?编造神话罢,于是在建隆初(960年)有周至县民张守节出来说自己游终南山时,听到空中有神人招呼他云,我乃高天大圣玉帝辅臣,授命卫时,乘龙降世。这无异于昭示天下,赵匡胤做皇帝,是受到玉皇大帝恩准并派天神加以保护的。三年后即建隆四年九月甲寅,赵匡胤以接受尊号的形式,默许了这则神话。他假惺惺地说,臣下再三“猥加徽号”,我实在推脱不掉,只得勉强接受,“尊我以‘应天广运’之号,加我以‘仁圣文武’之名,复兼‘至德’之称。”那位农民张守节,因为说谎有功,几年后成为大宋的进士。与此同时,佛门也不甘寂寞,由一位疯和尚出面说太祖赵匡胤是“定光佛”转世,并云:“五代割据,干戈相寻,不胜其苦。有一僧虽佯狂,而言多奇中。尝谓人曰:‘汝等望太平甚切,若要太平,须待定光佛出世始得。’至太祖一天下,皆以为定光佛后身者,盖用此僧之语也。”后,太宗从哥哥手中篡夺皇位后,为了进一步固定这一神话,便派张守节和王龟从就终南山下筑宫,以供奉辅佐赵宋江山的“翊圣将军”。真宗朝,为了进一步扩大这则神话的影响,还命王钦若等编造了《翊圣保德真君传》,正式列入道藏《云笈七签》卷一百三,真宗为之作序。
宋真宗是编造政治谎言的能手。景德元年(1004),在寇准等主战大臣的坚持下,反对迁都,挟真宗御驾亲征,在重创辽兵的情况下,与辽签订了“澶渊之盟”,引起了诸多武将和一些文臣的不满。为了平息众怒,真宗先是罢免寇准,后又造假“天书”,泰山封禅。甚至在从泰山回时,真宗慰劳王旦等曰:‘卿等久蔬食(吃素)不易。’旦等皆再拜。马知节独进言:‘蔬食惟陛下一人耳!臣等在道,无不窃食肉者。’上问旦,旦谢曰:‘诚如知节之言。’”君臣欺骗舆论,群臣又欺骗皇帝,真是骗局套着骗局,骗子大显威了。
上行下效,在真宗政治造假大行其道时,大宋的文化作伪更是风生云起。比如,考试作伪,度牒作伪,官文作伪,货币作伪,官印作伪,书画作伪等。科考中,有作弊的,有收买主考官的,有私挟文字的,有雇枪手代考的,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朝廷也有措施,可屡禁不止。欧阳修的《条约举人怀挟文字札子》、陈襄的《理会考校进士卷子状》,都提出了考试作弊问题。少府监篆文官王文盛的《论官印奏》提出防止伪造官印事,韩维《富文忠公墓志铭》披露“时有用伪祠部牒为僧者,事觉,牒乃堂吏所为。”故,“上不贵信,而下风不競。天下营营,相与而为伪也久矣。甚者,诰命一下,其系利害、动民耳目,亦至著矣,百人是之,一人非之,则改而止。及其复下,民相与指,谓不久亦改,已而果然。是朝廷之命不详于谋始,而慢于固守,自取轻于天下也。”
书画作伪比起度牒作伪更加严重,度牒作伪尚有国家管制,而书画作伪国家不闻不问,任其自由泛滥。因为书画作伪与国家经济收入关系不大。宋书画作伪,水平更高,数量巨大,手法更为多样。有“添名款”作伪的,“大抵画,今时人眼生者(即不熟悉),即以古人向上名差配之。”;有“作旧”骗人的;有“模仿”乱真的;有“改款”张扬的;有“割裂分装”的。其中,米芾本人就是造假能手,时常借朋友书画,回家临摹,归还摹品而留其真迹,以此留下恶名。当然,当时的官府对此并不太在意,文人间戏耍而已,比起造官方文书和度牒,充其量是小巫见大巫了。书画造假,说明书画市场繁荣,假货有市场有销路。造成了日后堂堂大拍卖公司也不时拍假字画,明眼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来说破而已。宋代书画作伪,手法多样,规模空前。少数行家彼此心照不宣,任凭有钱的“好事家”上当,以维持艺术市场的繁荣;文人们从中找到乐趣,有钱人得以消费。各得其所,繁荣市场,就如五六里变三十里,吹大工程量,肥了自已,亏的是不直接的确定对象,没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小海伦正待万炮齐发,炮轰歪理一箩筐的苏轼和站在苏轼旁阴阳怪气的米老头,忽然,她的专用频道在头盔里传来了又喜又忧的皇家绝密:“女皇!快!你丈夫状元郎在产床上,奋斗了四个时辰,终于生了一对白白胖胖的双胞胎!眼下母乳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