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扶泽他太努力了。他那一身不要命的狠劲,到最后,顾双闻觉得区区“玉珩仙君”是配不上他的。
他曾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扶泽也只是笑着答:“当然是为了心中所想之事。”
顾双闻不知他心中所想之事是什么,扶泽似乎给他透露过一二,不过他记性向来不太好,也就没有记住,后来也再不曾问过了。那日扶泽进飞仙宫领完奖,他站在宫外等他,是个晴空云淡的好日子。
扶泽想让他当宗主。顾双闻很自然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后来回到无极宗内也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无极宗因为玉珩仙君一飞冲天,将霸榜多年的灵霄宗给挤下去,声名响彻仙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侥幸有了一点名声。不过当宗主嘛,那还是差些的,因为他还只是个内门弟子,只不过相比起从前,已经优秀很多了。
两人在宗门内相依相伴多载,彼此惺惺相惜,自是明白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扶泽后来不怎么回宗,有一次回来看他,也只给他带了一句话。
那句话,让顾双闻百年之内,终于登上了宗主的位置。
他从前一直认为,达成心中所想的那一刻,心底必是无比雀跃欢欣的。然而却不是,他只感觉心底空了一大块,像是失去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眼前茫然又虚无,仿佛身处云端,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顾双闻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了。他从一个资质普通的打杂弟子,拜入了内门,而后又通过亲传弟子的试炼,拜到了年纪轻轻就成为大长老的青年门下。后来,他也成为了人人口中敬仰的大师兄,加之无极宗身为仙界第一宗门,一时也让他声名大噪。
那段时间,无极宗宗主身体每况愈下,想将位置传给大长老,但大长老给拒绝了。站在角落的他,突然被一束光给照到,走到了宗主面前。宗主笑着说:“我记得你。”
顾双闻茫然一瞬。
宗主病体虚弱,掩唇咳了几声,又若无其事地说:“你和扶泽都是好孩子。”
“今时不同往日。双闻,你受了很多苦,大师兄的位置,你当之无愧。”
顾双闻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宗主视线缓缓挪到一侧的青年身上,那眼神分明是看大长老的,话却是对着顾双闻说的:“你师尊既不愿担任宗主之位,那这个位置便交给你吧。”
他愣住了。
师尊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语气温和:“好徒儿,你是无极宗的希望。”
顾双闻如愿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前方,是万丈深渊。
他要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保扶泽不死。
飞仙宫立于云端之上,站在权势顶端,执掌他人生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仙魔大战的阴谋,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或许万年,也不会再重新揭晓,让真相昭告天下。这是何其自私,何其贪婪,几世风云如棋,草草落下了帷幕。世人不在乎真相如何,那些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供人谈笑的事罢了。
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他总是会看见眼前浮现那一张张挣扎着的痛苦的神色,疼痛得难以呼吸,辗转反侧。恨不得立刻冲上飞仙宫去,逼他们说出真相,然后把人给杀个一干二净。
因一己之私,便勾结魔族屠杀神族,到最后抹黑神族,多少无辜百姓在仙魔大战中丧生。可到头来,飞仙宫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又与滥杀无辜有何区别?
宗主之位,也没能让他保下自己的友人。强闯噬仙台后,反倒是给自己弄得狼狈至极,一败涂地,还被下了禁言术,给关了禁闭。
此后多少年,密室暗无天日,挚友生死不明。外界无数风言风语,不过是飞仙宫一手扇动。
他痛恨极了,既恨自己无才无德,又恨自己无权无势,更恨自己当年为何没能早早发现。时局水深火热,苦海中百般挣扎,他一步步走向宗主之位的过程,正如神魔谷封印一寸寸碎裂的模样。
来不及。
一切都来不及。
顾双闻记性不太好,但某一天,他突然记起来。
他好久没有回家了。
离家前往天都之时,小妹笑着对他说:“阿兄,我们会等你回来,一起去走遍仙界!”
年迈的妇人给他塞了很多糕点,全都装在一个包袱里,语气和善:“我知你不喜这些,但修仙途中哪有顺利的?若是吃不上饭了,就吃些娘亲做的糕点,来垫垫肚子吧。”
父亲站在一侧沉默不语,只是久久地凝望着他,直到顾双闻离开了,他也一句话没说。
他和父亲的关系向来不如何。
只是后来,他在娘亲的包袱里翻到了一个做工拙劣的平安囊。
平安囊里面放着一张平安符,上面字迹刚劲有力,行云流水,是他最熟悉的字。
——双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