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飞箭,转眼之间,契此已经出家多半年了,经历了第一次结夏。
结夏,也叫夏安居,也就是规定在夏季三个月——从四月十六日到七月十五日的这一段时间里,僧人必须住在寺院里,不许外出行脚。
因为,夏季正是万物萌发生长的时期,为了避免僧尼外出时会在无意之中伤害了草木小虫,犯了“杀生”大戒,违背了佛教大慈大悲的根本精神,所以,佛教规定僧尼在这三个月不得外出云游。
按照以往的惯例,寺院要在解夏前七天,即:七月初九至十五举行报恩法会、拜梁皇宝忏(始于南朝梁武帝时期,其忏悔仪式,即他所创,所以称之为“梁皇忏”),以超度七世父母,追荐过世的亲人。
久而久之,这种仪式流传到了民间,形成了七月十四节。在这一天,家家烧纸,户户燃香,追思、悼念那些已经亡故的亲人。
天华寺坐落在海边,自古以来,居住在海边的渔民都是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大海神秘莫测,风云变幻不定,海难频频发生。因此,来天华寺礼忏做佛事、超度亲人的,大都是遭遇了不幸的寡妇们。法会连续举办七天,而且晚上也要做佛事,所以,那些路途遥远的女人们就居住在寺院的客房里。
法会期间,人多杂乱,佛事频繁,点燃香烛的地方很多,而且那些信众会烧纸钱、纸船、纸元宝,寺院又大都是木结构建筑,很容易引起火灾。
因此,监院不让契此打柴了,而是让他代替原来的老更夫,夜间值班,在寺院上巡视,小心看管火烛,以防火神祝融光临。
契此不敢怠慢,整夜、整夜不合眼,不停地在寺院每一个角落巡查。
总算熬到法会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这天晚上的法事是放瑜伽焰口。
这是整个中元节报恩法会的高潮,其仪轨极其复杂,而且时间长达三个时辰。
全寺所有僧人都集中到大雄宝殿前面的广场上诵经,那些前来超荐亲人的香客,也都带着牌位、纸船、纸元宝,来参加这最为重要的仪式。
瑜伽焰口仪式极尽庄严肃穆,尤其是高高坐在法坛上的焰口师,身披华丽的金丝袈裟,头戴神圣的毗卢帽,口诵密咒,声音上贯云霄,下彻黄泉,让人肃然;而他那繁杂的手印,变化多端,极其美妙……
置身在法会特有的氛围中,你会理所当然认为,如此真切诚挚的咒语,如此奥妙无穷的手印,自然而然能与其他形态的生灵沟通……
焰口仪式进行到了高潮,法师口宣妙偈:
尘尘刹刹尽圆融,
万别千差一贯通。
粘起珊瑚枝上月,
光明炯炯照无穷。
焰口师一边做手印,一边口诵咒语……
一位侍者将净瓶移到法师前面。法师震尺云:
海震潮音说普门,
九莲花里现童真。
杨枝一滴真甘露,
散作山河大地春。
法师随即从瓶中取出净水,向四面八方泼洒……
焰口仪式虽然神秘玄奥,引人入胜,但契此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仍然到寺庙的各个院落巡查。
当他来到香客们居住的西跨院儿时,隐隐约约听到房间里面有男女嬉笑调情的声音……
尽管契此一百个不愿意,但是,那不堪入耳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了出来,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又是影清他们三人。女人,自然是耐不住寂寞的寡妇们……
契此心想:寺院净地,何容如此污秽之事!于是,高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室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契此情知他们不敢再胡作非为了,便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因此惹上了一身是非。
第二天一大早,影清等三人领着一位年轻女人来到客堂,找到监院。
那女人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昨天晚上,一个大肚子年轻和尚趁全寺僧俗都在大雄宝殿前放焰口的时候,调戏了她。
大肚子青年僧人,当然是契此了!也只能是契此。
不用说,寺院里出了这样败坏门风的丑事,负责管理之责的监院当然颜面尽失。
他气得浑身哆嗦,嘴唇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本、本寺僧、僧人犯下如此、如此重罪,决不姑息!去……去把契此找,找来……”
“不用找,你们看,那不是他吗?”影清指着正神态悠闲地迈着方步,从远处走了过来的契此说。
契此如何知道一场暴风骤雨正在等待着他呢?
他正处在十七八岁的青春妙龄,身材虽然略胖,但因远离红尘,心灵纯净,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一种圣洁、清凉而又庄严的神韵,叫人情不自禁地感动。
不是么,连那个指责契此调戏他的女人,也看得痴痴呆呆,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竟然是渴慕,是贪婪!
契此正好向客堂这边走来。
监院问那女人:“他说的那个大肚子和尚,是不是他?”
这女人的内心,似乎正游历在旖旎的境界里,神情因陶醉而恍惚,所以没有听见监院的问话。
影清见状,悄悄踢了她一下。
女人一机灵,从想入非非中惊醒过来,愣愣怔怔问影清:“怎么啦?”
影清赶紧指着监院说:“当家师问你话呢!”
“什么事?”女人依旧一脸的茫然。
监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眼睛看来越来越近的契此:“你说的那人,是不是他?”
女人总算回过神来,眼角瞟了瞟影清,开口说道:“是他,就是他。昨天晚上,奴家肚子疼,没有参加放焰口。临近子时,一个人影摸到了奴家的床前……”
这女人绘声绘色描述着
监院实在听不下去了,呵斥她说:“别说啦!你害臊不害臊?居然好意思学说那种丑事!”
这女人很是泼辣,冲着监院喊叫道:“喂!你们僧人做都做了,奴家反而说都说不得?奴家本是一朵鲜花,平白无故被你们寺院里的僧人糟蹋啦!反而说我没廉耻!世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监院何曾招惹过这等伶牙俐齿的女人!他赶紧转移方向,冲着契此喊道:“契此,你到客堂来!”
契此进来之后,看到影清等三人还有一个女人同在客堂时,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心想:不知又有何等厄运在等待着他。
果然,监院开口了:“契此,你昨天晚上干得好事!”
契此理所当然地为自己辩护说:“当家师,契此昨夜奉您的指派,打更巡夜,严防火烛,并未出现什么疏漏啊!”
监院看到契此又摆出一幅无辜的茫然模样,怒气不打一处来,以嘲弄的口气说道:“你是不是又要说,你比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鱼还干净?难道你真的让我将你干的丑事说出来?”
契此没有言语。一则,他也不知自己是否无意之中犯了什么过错;二来,他不想当着俗人的面与寺院里的长者争执,所以,他默默跪在了客堂的佛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