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山地巨怪，来这儿做交易的。”流浪狗说。

“山地巨怪？我们是这个种族吗？”

“我不知道，”流浪狗说，“山地巨怪长得和我们挺像的，但皮肤更薄些。”

“等等，我能理解为什么我的种族可能是个谜，但你怎么也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盯着他，“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种巨怪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不记得了，”流浪狗说着，做了个巨怪式的耸肩动作。

萨斯基娅困惑地摇了摇头，“这……挺奇怪的。也许我们在旅途中会发现什么能唤起你记忆的东西。”

“过去不重要。”他说。

“我不敢苟同。不管怎样，你能用天空巨怪的语言跟我说话吗？我需要锻炼一下我的……神谕者能力。”

他照做了，等他们到达小镇郊外时，她已经能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他了。这种语言和他平常说的语言有一些相似之处，但更柔和，也更有咝咝声的感觉。

尖峰镇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它的规模。这是一个巨人的城镇。萨斯基娅和矮人与精灵相处久了，都快习惯他们那些小巧的房屋和地道了。但在这里，哪怕是最小的房子都算得上是矮人豪宅了。

就巨怪而言，天空巨怪算是长相挺好看的一群了。当然了，他们大多数都长着疙疙瘩瘩的白色痣、驼背以及瘦长的四肢，但他们的动作像舞者一样优雅，而且看上去生机勃勃、兴高采烈的。劳动阶层大多穿着实用的衣物——皮毛、皮革以及紧身的连身衣。没有连衣裙、宽松的裤子或者敞开的夹克。这类衣服穿在巨怪身上不太合身，而且爪子容易把那些宽松、轻薄的衣服扯破。她可是吃过这方面的苦头的。有几个巨怪女性几乎什么都没穿——只围着缠腰布，系着几条带子，戴着些首饰。这些看上去像是最富有的一群，慵懒地躺在那些最宽敞房子的阳台上。

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时，萨斯基娅不禁注意到旁人投来的目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投向流浪狗的目光，尤其是女性们的目光。她们的表情可不只是单纯的好奇。

萨斯基娅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这个有特殊关系的巨怪伙伴。对这些人来说，他就那么有魅力吗？也许不只是对这些人而言。早在她最终承认并允许他……之前，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吸引了——至少是身体上的吸引。

熟悉的红晕爬上了她的脸庞。该死——我是说——啊，现在他又让我想起那事儿了！

“那图书馆在哪儿呢？”她急切地问道，想借此把自己的思绪从那些想法上转移开。

“早就跟你说过了，公主，”他说，“在眺望区。在尖峰镇的另一边。靠近飞艇着陆坪。”

“哦，对哦，”她有点尴尬地说道。

他们穿过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满是诱人的香气和吸引人的景象。一个男性巨怪围着篝火跳舞，赤身裸体，浑身大汗淋漓，一群女性在一旁注视着——当流浪狗走过时，她们立刻把目光投向了他。彩色摊位的椽子上挂着一串串肉和蔬菜。看到一头牛那么大的野兽在一个大篝火上的烤叉上慢慢转动着，她不禁垂涎欲滴。

然后她看到了一样东西，让她顿时没了胃口。在一个宽阔的石台上，两个男性巨怪在一群欢呼的观众面前大打出手，又是砍又是咬，又是撕又是扯。当其中一个巨怪干净利落地扯下对手的前臂，像挥舞棍棒一样把那血淋淋的肢体举在空中时，打斗戛然而止，旁观者们发出一阵喝彩声。

萨斯基娅畏缩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会再长出来的。”流浪狗说。

也许会吧，但得多快才能长好呢？他甚至有阿尔利希特来加速愈合吗？流浪狗说过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用得上那种东西。

当他们接近广场边缘时，一个穿着透明连身衣的高个子女性巨怪走到流浪狗面前，她嘴唇后咧，明显很不高兴，“你竟敢再出现在尖峰镇！？”

流浪狗的目光顺着她的身体从上往下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困惑的笑容，“我们见过吗？”

那巨怪怒吼一声，用带爪子的手朝他的肚子刺去，他敏捷地向后一跳，躲开了这一击，“我们见过吗！？我们见过吗！？你和我生了个孩子。然后一声不吭就走了。现在你回来了，居然都不记得了！？”

在那巨怪对着一脸羞愧的流浪狗大发雷霆时，萨斯基娅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显眼。她一方面想为自己的朋友辩护，另一方面，假设这个巨怪女人没说谎的话，那他可能确实活该挨骂。

最后那巨怪气冲冲地走了，流浪狗脸上和身上留下了好几处抓伤，正揉着伤口呢。

嗯，情况本可能更糟的，萨斯基娅心想。她本可能把他的……胳膊给扯下来的。

图书馆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四层建筑，位于枝杈边缘附近。它远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宏伟的知识高塔，但里面应该还是能存放很多书的。

他们走近大门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性巨怪走到他们面前，“山里来的家伙？你们来图书馆干什么？你们识字吗？”

“我识字。”流浪狗说。

“我很快就能识字了。”萨斯基娅说。

那巨怪看着她，浓浓的眉毛皱在了一起，满脸困惑。

“我教伴——侣识字，”流浪狗替她打圆场道，“图书馆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啊，”那巨怪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允许他们进去，“原来如此。愿启迪之光笼罩你们二人。”

走进大楼后，萨斯基娅倒吸了一口凉气。没错，这里的书多得要命。而这还只是一楼，上面还有三层也是这样呢。

“你知道我们能在哪儿找到关于魔法、世界种子或者阿尔利姆的书吗？”她问道。

“我去问问学识向导。”流浪狗说。

他朝一个坐在大厅后部凳子上的女性巨怪走去，那巨怪正埋头在一本大部头的书里。萨斯基娅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那巨怪一看到他，就露出了萨斯基娅在他们穿过尖峰镇的一路上屡屡见到的那种饥渴眼神。

几分钟后，在一阵过度的咯咯傻笑之后，学识向导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她走到萨斯基娅跟前，说话的声音对于巨怪来说出奇地柔和，“魔法区在这边。”

她领着他们来到三楼，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进一个大房间。似乎房间里的每面墙——每个表面都摆满了书籍、卷轴和羊皮纸。

向导轻声哼着小曲，在杂乱的书堆里翻找着，看似随意地挑出几本书，然后整齐地堆放在萨斯基娅脚边。她弯腰的幅度似乎远超必要，还朝着流浪狗所在的大致方向扭动着屁股。挑完书后，那巨怪最后又朝他抛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然后摇曳生姿地沿着走廊走了。看着她离开，流浪狗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萨斯基娅都不知道巨怪还能那样走路。

“哎呀，她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啊？”萨斯基娅说。

“我不介意呀。”流浪狗毫无羞愧之意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不介意。”她小声嘀咕着，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有点恼火。也许她恼火有点不太公平。毕竟，他是个不受约束的家伙。他可以随心所欲，她也一样。见鬼，既然现在有其他巨怪可供选择了，说不定她也会呢！不过，看到他对其他巨怪产生的这种影响……还得适应一下才行。

流浪狗费了点劲，把注意力转到了书上。

“以前读过这本，”他说着，把其中一本扔到一边，“这本也读过，还有这本。”他对着另一本书皱起了眉头，“这本是我写的。”

“等等……什么？你写了本书？”

他点了点头，“我去探险，有时候会把经历记录下来。”

“让我看看！”

他把书递给她。书挺薄的，但书写得很工整。当然了，上面的文字对她来说全是些看不懂的胡言乱语，因为是用一种她之前没读过的巨怪语言写的。不过在翻阅了其他几本书之后，她的神谕翻译器领会了意思，开始发挥作用了。

流浪狗写的书名叫《追寻永恒》。书中记载了一场历时多年寻找传说中的永恒之种的经历，据说这种世界种子能赋予它庇佑下的生灵永恒的生命。他和其他几个巨怪走遍了格朗加格，最后得出结论，永恒之种要么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毁了，要么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

他口头给她概括了一下内容，因为她现在没时间把整本书读完。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也让人得以一窥流浪狗的生活——但就算这个所谓的永恒之种真的存在，对解决他们当前的问题也没什么帮助。

另一本书讲的是阿尔利姆的性质、它那奇特的随温度变化的特性，以及它和世界种子魔法之间的关系。这本书太专业了，她看不懂，但它可能和他们正在寻找的超魔法师有关。她得让克维尔德和鲁希迪看看这本书。她有点愧疚地把书递给流浪狗，让他藏到衣服底下。他们之后总能把书还回来的。

下一本书讲的是格朗加格南部的冰霜之种。

“哦，这个有意思，”她把书拿给流浪狗看，“这种魔法能把阿尔利姆冷却到足以封印裂隙的程度吗？”

“我不知道，”那巨怪说，“很久以前，我去过冰霜之种那里，根本没法靠近。所有试过的人……都被冻成了冰块。”

“不过这似乎是我们目前最好的线索了，”她说，“要是有人找到了办法呢？”

这堆书里剩下的几本讲的都是流浪狗去过或者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的世界种子，没什么更多有用的信息了。在离开图书馆之前，萨斯基娅让她的神谕界面标记出任何可能与他们的搜寻相关的其他书籍。

它显示在另一个房间里有一份卷轴，不是用巨怪的语言写的，而是用古老乌鲁格米尔语写的。

“我记得阿贝利翁禁止使用这种语言呀。”她说。

“这里是格朗加格，不是辛迪尔，”流浪狗说，“阿尔博德斯的影响力在这里减弱了。”

那份卷轴看上去像是某种技术设计图，至于是什么的设计图，她可说不上来。

“克维尔德得看看这个，”她说，“我完全看不懂。”

他们带着藏在衣服底下的书籍和卷轴走出图书馆，然后猛地停住了脚步。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卫兵呈半圆形围站在庭院里。从卫兵队列中走出一位浑身挂满珠宝——而且除了珠宝什么都没穿的女性巨怪。在精心排列的珍珠和蓝宝石串饰之下，她的皮肤有着抛光大理石般的质感——就像萨斯基娅从深虫体内爬出来后自己的皮肤一样光滑。

“云顶女王，”流浪狗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还记得我的头衔，”女王说，“这还不错，亲爱的流浪狗。但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怎么会忘呢？”流浪狗说，“女王陛下名叫阿特卡，天空之珍宝。”

她的唇边瞬间闪过一丝微笑，然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着的愤怒表情。“那你肯定也记得我女儿的名字。”

流浪狗露出了明显的惊慌失措的神情，“女王陛下有三个女儿。”

阿特卡女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你知道是哪个女儿……”她皱起眉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那声音在图书馆庭院里像枪声一样回响着。她周围的卫兵们紧张起来，纷纷把手放在弯刀的刀柄上。“快说，流浪狗，不然把你关进地牢里去！她叫什么名字？”

流浪狗的眼睛左右扫视，仿佛在寻找一条可行的逃跑路线，“公主……”

萨斯基娅绷紧了身体，准备冲向安全地带。

“……瓦斯克。”

哦，他说的不是她，而是一位真正的公主：阿特卡女王的女儿，瓦斯克公主。

“别跟我耍花样。我们都知道瓦斯克绝不会……”女王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大了，“她也是！？”

流浪狗耷拉下耳朵，“我是说埃斯佩特，埃斯佩特公主。”

女王的眼中燃起了炽热的怒火。她张嘴正要冲他大喊，可还没等她开口，又一阵喷嚏袭来。

“祖埃公主……？”流浪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女王猛地闭上嘴，然后又张开了，“对！祖埃！她给你生了个小王子，你这卑鄙的家伙！她全都招了！”

“我……”流浪狗犹豫了片刻，然后似乎彻底放弃了伪装，“她们都没抱怨呀。走的时候都挺开心的，虽然有点疼，但很开心。”

萨斯基娅抬手捂住了额头。

阿特卡女王看上去都要气炸血管了。一阵猛烈的喷嚏风暴向她袭来，那程度让萨斯基娅简直不敢相信。等她终于能说话了，声音变得沙哑而尖锐，“你……吃屎的家伙！你这恶心的东西！”她转身对卫兵们下令，“把他带到最深的地牢去！还有这个不知羞耻的雌性巨怪也一起带去！”

嘿！萨斯基娅心想，我招谁惹谁了呀！

卫兵们拔出弯刀，走上前来，警惕地看着他们俩。

萨斯基娅叹了口气，打开和扎莉、鲁希迪的联络通道，“呃……我们得从尖峰镇撤离了，就现在。情况变得……有点尴尬了。”她在地图上标记出了撤离点。

她和流浪狗同时转身，朝着图书馆的墙壁纵身一跃。就在她翻身上到屋顶的时候，一支巨大的弩箭砰地一声射中了墙壁。

“追上他们，蠢货们！”女王在一阵喷嚏声中朝卫兵们喊道。

他们跳到墙的另一边，沿着街道奔跑，从惊愕的旁观者身边跑过，朝着飞艇着陆坪跑去。倒霉的是，就在片刻之前，有一艘飞艇刚刚降落，乘客们正从飞艇底部的小舱里下来。

情况很棘手啊，萨斯基娅心想，现在可没多少地方让龙降落了。

头顶传来一声尖叫。她抬头一看，暗自咒骂了一声。洛普蒂尔和它们背上的巨怪骑手又飞到空中了，正朝着这两个逃跑的人俯冲下来。他们绕过飞艇舱，从一排目瞪口呆的乘客身边跑过，就在这时，一头巨大的骨龙从悬崖边升了起来，翅膀拍打空气时，翼尖噼里啪啦作响。

一支巨大的弩箭砰地一声落在她脚边。闪电划过，接着传来一声巨响和一股热浪，差点把她掀翻在地。飞艇的气囊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死亡之袋，朝着他们坠落下来。

“没时间降落了！”萨斯基娅喊道，“我们得……”

他们朝着等候着的龙奔去，龙已经侧身悬停在悬崖边了。它的肋骨张开，留出了入口。鲁希迪和克维尔德睁大眼睛看着她。

“……跳！”

她看到流浪狗朝着肋骨一侧的开口纵身一跃，把握好时机，在龙翼向上挥动时起跳，成功地抓住了一根肋骨，然后荡进了龙的体内。

接着她也跳了起来，双腿乱蹬，手臂伸向前方。

飞艇燃烧着的残骸砸到了地上。又一股热浪席卷而来。火焰舔舐着她的双脚。

龙转身飞离了。

哦……糟糕。

萨斯基娅坠入云层之中，最后看了一眼那滚滚升向天空的巨大火球，还有那失控旋转的骨龙。她发出了一声苦笑。

这下可真是顺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