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
萨斯基亚坐在一家低俗脱衣舞俱乐部下方的一个小工作室里的办公桌前。她的同伴们——弗格斯、拉吉和戴夫也围坐在周围,他们的目光在屏幕间来回切换,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行行代码随之而出。
“各位,”她说,“我需要你们帮我打造一个地下城。”
“还有不到三个月我们就要展示演示版本了,”戴夫皱着眉头说道,他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矛盾,“我们不应该添加新功能——”
“闭嘴,戴夫。”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什么样的地下城?”拉吉问道。
“那种会让玩家想追着我们打,恨不得枪毙我们的地下城。”她说。
“太棒了!”弗格斯说,“这才是最有意思的那种。”
在他们忙活的时候,萨斯基亚把自己的意志集中在为这个梦境场景设想的规则上。首要规则就是阿贝利翁被困在游戏里,无法触及她的真实自我。他能触及的只有她在游戏里的化身。
她在关卡编辑器里看着那个化身,笑了。那是个巨魔。这个巨魔拥有近乎无限的生命值,对所有有害魔法和负面效果都免疫,还能施展她所能记起的《鹦鹉螺之线》游戏里的每一个法术,运用每一项能力。为了保险起见,拉吉还为她创造了几个超强的新法术,名字叫“石化阿贝利翁”“变形阿贝利翁”“分解阿贝利翁”之类的。
她的朋友们像小学生一样咯咯笑着,往地下城里塞满了杀不死的怪物,这些怪物能一击必杀任何东西,而且不会反过来攻击她。他们还设置了一些躲不开的陷阱,能把中招的人传送回地下城入口。弗格斯添上了最后的点睛之笔:一个削弱场,能让闯入者的法术和特殊能力失效,还会大幅削减他们的力量和速度。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卡尔伯特一脸困惑地问道。显然,他从她的记忆里能获取的信息是有限的。
“哎呀,很明显我在作弊呀,”她说,“咱们开始这场游戏盛宴吧,怎么样?”
萨斯基亚加载了他们设计好自定义关卡的游戏,重新熟悉了一下操作,然后往后一靠,等着对手登场。
突然,一个胸部丰满的精灵少女出现在她的化身旁边,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勒卢到底是谁啊?”她质问道。
“那是我呀,”弗格斯笑着说,“可不能让你一个人玩得尽兴。”
地下城的门被炸飞了,他就站在那儿:一个满脸怒容的毁灭之神。她让朋友们设计这个地下城的时候,特意让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化身。他只需要走到她跟前就行。但在他们之间,立着游戏里各种奇幻怪物组成的方阵,从牛头怪到蝎尾狮都有。
阿尔博德斯向前迈了一步。接着他就向后飞了出去,撞到了墙上,原来是被一个巨大的肉钩划到了脸。只见他身形一闪,又站了起来,面对着血腥博尔戈,正常情况下,血腥博尔戈可是《鹦鹉螺之线》里屠夫巢穴地下城的大boSS。不知怎的,阿贝利翁承受住了本该能瞬间杀死任何东西的一击。血腥博尔戈的下一次攻击竟然没能让他挪动分毫。他继续向前,把这个大块头boSS撞到了一边。
“看来不是只有我会作弊啊。”她微微颤抖着说道。要是他能违反规则,那他还能做什么别的事呢?
其他怪物一拥而上,朝着不断逼近的神发起攻击,拳打、箭射、法术齐上。他却对这些攻击置之不理。
然后他踩到了一个传送陷阱,消失了,又重新出现在入口处,而且是头朝下,离地一米高。他狼狈地摔成了一团。
“这招不错呀。”她对拉吉说道。
阿贝利翁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她的化身走去。他的表情满是恶意,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第二次,他在被传送之前走得更远了些,这时她才意识到,他们蠢笨地忘了让陷阱自动重置了。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那些怪物基本没什么用。虽然有很多陷阱要过,但看起来终究还是要正面交锋了。她原本还希望能避免这种情况呢。
等他走近了,她和弗格斯的化身勒卢开始用法术和弓箭对他狂轰滥炸。他们最多也就是用基础的动能攻击来延缓他的前进速度。他们的攻击似乎都没造成什么伤害,而且她扔出的所有定身法术都被他轻松化解了。就连那些大招,像石化和变形的各种变体法术,也只能持续几秒,不过看着他变成一只小猪崽到处乱跑,她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分解术则完全没效果,对拥有无限生命值的他来说,不过是又一次高伤害攻击罢了。
“我的招数快用完了。”弗格斯皱着眉头说道,他费力地操控着灵活的化身躲开那个快如闪电的神。
“我也是,”她说,“呃……用开发者作弊码怎么样?”
“我来试试。”拉吉说。他眯着眼看着屏幕,“嘿,为什么这个非玩家角色开启了上帝模式呀?”
她翻了个白眼,“因为他是个神呀,拉吉。”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能不能试着把它关掉呢?”
“当然可以。”拉吉输入了作弊指令。过了一会儿,他说:“该死!关不掉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直接把游戏里这个角色删了吧,”戴夫提议道,“没有什么比邪恶的‘删除’法术更厉害的了。”
“好主意,”拉吉说,“拜拜了,宝贝……”
“……然后我就死了。”弗格斯说着,一看到勒卢残破的尸体被神撕成两半,就无奈地举起了双手。
“这家伙还活着呢!”萨斯基亚一边说着,一边用快速作弊的方式沿着走廊逃离阿贝利翁。
“混账东西,”戴夫说,“就该这么说。混账东西。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骂人呢?”
“一边去,梦里的戴夫,”她说,“你比现实里的戴夫还烦人。好了,各位,我受够了。我要试试……外交手段。”
“就像你刚才对戴夫用的那种?”弗格斯说。
“差不多吧。”
她本可以继续跑,而且很可能还能再躲开阿贝利翁一阵子。但这样太荒唐了。这事得有个了结。于是,当他掐住她化身的喉咙用力掐的时候,她让化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掐啊,掐啊,掐啊。
“没错,在这个地下城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杀不死的类神存在,”她对着耳机说道,心里盼着自己的声音能以某种方式传达给攻击者,尽管他们的游戏里并没有语音聊天功能,“我随时都可以重置游戏,到时候你就得从头再来了。”其实她也不确定这招管不管用,但她可不会告诉他这一点,“或者——你毕竟是个神,可能觉得这想法挺奇怪的——你可以就此收手,咱们就当打了个平手。”
阿贝利翁突然松开了她的化身,抬头盯着屏幕。他跳到空中,似乎抓住了屏幕,吓得她尖叫了一声。
这按理说不可能啊。《鹦鹉螺之线》这款游戏采用的是等距视角进行渲染的,而且就算屏幕在游戏里是个实体存在,那它也应该在地下城天花板上方很远的地方呢。但阿尔博德斯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梦境场景的本质。
一只被雾气笼罩的拳头砸向了屏幕,就在那一刻,显示器中央出现了一道小裂缝。
“哦,糟糕。”她说着,猛地拔掉了电源线。屏幕闪烁了几下,但画面还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攻击,那道小裂缝裂成了好多道,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到屏幕边缘。
阿贝利翁马上就要冲破防线,闯进她的力量之地了。
情急之下,她做了一件理智告诉她可能只有百万分之一成功几率的事。但这是在梦里,理智什么的见鬼去吧。
萨斯基亚握住控制器,让她的化身对一个神施展了超强治疗法术。
有那么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阿贝利翁就爆成了一滩血肉。
她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于这招居然真的奏效了。不过那个“过量杀伤”效果有点太夸张了。她在那堆黏糊糊的东西里数出了至少三只眼球。
拉吉笑了起来,“厉害啊!你利用了整数溢出漏洞。”
先不管他们可能几个月前就已经修复了这个漏洞的事实。这是她的梦,按她的规则来。她可以单方面决定哪些漏洞修复了,哪些没修复,就是这么任性。
她不太清楚整数溢出漏洞的具体细节,但她听他们讨论过。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把一个小数——比如说超强治疗法术赋予的临时生命值——加到一个很大的数上——比如无限生命值——那么这个很大的数就会变成一个很大的负数。
换句话说,阿贝利翁从永生变成了死得透透的。
“我刚刚把一个神给消灭了?”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在你的梦里罢了。”卡尔伯特说。
萨斯基亚呻吟了一声,“现在我知道我那些糟糕的双关语基因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过说真的,干得好,孩子,”她的父亲说,“你把他从你的脑海里赶出去了。他不会再以那种方式来骚扰你了。但在现实世界里——或者说在众多现实世界中的某一个里,如果真有哪个世界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现实的话,不过这在这个梦里来说是个太沉重的哲学话题了——阿贝利翁可还活得好好的,而且正火冒三丈呢。这几天,他可不光是在你睡着的时候跟你作对,他还派了他的‘选民’来对付你。所以你现在最好醒过来。”
“等等,你说几天是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哦,还有一件事。别让那些矮人完成他们那个小引流工程。那可不是他们以为的救赎之道,那会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天花板在移动。
不对,不可能是天花板在动,是她在动。萨斯基亚低头看着一小队不死工人,他们正抬着她躺着的那块巨大的石台。石台在她的重量下嘎吱作响,他们抬着石台穿过一扇扇大铁门,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沿着一段陡峭的楼梯蜿蜒向下。
一大队骷髅守卫跟着他们进入了隧道,关上并封死了门,然后面向门站着,拔出了武器。
他们已经学会怎么开门关门了?萨斯基亚心想。还是说是鲁希尔德干的?
果然,身着铠甲的鲁希尔德从守卫中间跑了出来。“感谢先祖!”她说,“我还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呢。”
卡尔伯特的话还清晰地留在她的脑海里。有太多事需要梳理了,但此刻,有一件事比其他所有事都重要。
“见到你也很高兴,鲁希尔德。但我们有大麻烦了。阿贝利翁派了他的……‘选民’来对付我们?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起来就不妙。”
鲁希尔德皱起了眉头,“现在才跟我说这个,有点晚了呀,萨斯基。那些精灵已经入侵圣殿了。他们马上就到这儿了!”
萨斯基亚从平台上跳了下来,也许是她的错觉,但她好像听到了不死工人们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她低头看了看绑在自己身上的厚重钢板。这些钢板看起来是匆忙拼凑在一起的。
“这是你弄的?”她问道。
“是的,”鲁希尔德说,“算不上我最出色的作品,但当时情况紧急嘛。”
萨斯基亚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没动而变得僵硬的胳膊和腿。这身板甲虽然很笨重,但几乎没有妨碍她的行动。这个小矮人是怎么把它穿到她身上的呢?
“不,这……挺好的,”她说,“谢谢你照顾我。”
“等咱们能活下来再谢我吧,”鲁希尔德说,“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一道强光穿透了门的中间部位。门颤抖着,向内炸开了,一群衣衫褴褛的精灵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们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鲜血。其中一个精灵拿着一把长剑,剑身亮得刺眼,她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她觉得自己好像认出了他的轮廓。
萨斯基亚心急如焚,拼命想办法来化解眼前的局面。
“停下,精灵们!”她用精灵语喊道,“先停一下,咱们……”
骷髅守卫们冲了上去。与此同时,那个精灵挥动他那把光剑,三个守卫瞬间就分解成了一块块焦黑的骨头和一片片钢铁碎片,散落在石壁上,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