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这个认知像一袋保龄球一样击中了她。她感觉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不是偶然,对吧?是你父亲派你来监视我的!”

“我……”他看向别处,“他没说为什么要我见你。我还以为他是想当月下老人之类的呢。”

“在我出事后,而你又那么凑巧地目睹了一切,然后你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了,对吧?”

“没有!好吧,一开始没有。在你……我以为你死了之后,我才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他了。我想着这也没什么坏处呀,你都已经死了。而且,我当时觉得他不会真的相信我呢。显然他信了,因为他一下子变得很严肃。然后不到一周,他就把我送到敖德萨的叔叔婶婶家去住了——他说是为了我的安全。”

萨斯基娅强压下内心涌起的怒火。尽管感觉像是遭到了背叛,但伊万其实本意不是来监视她的,而且听起来他也挺倒霉的。但维克多就不一样了……

“你要知道,这可没法让我对你父亲有什么信任感啊。”她说。

“他是好意,”伊万说,“这种监视之类的事就是他的行事风格。对他来说,信息就是一切。在见识了你能做的那些事之后,我觉得你也没多大差别。”

萨斯基娅朝他皱起眉头。他说得有道理,真见鬼。她这是在自相矛盾呢。她的神谕者能力就是用来窥探情况的,最近她为了保命,用起这些能力来可一点都没犹豫过。要是别人知道她有这些能力,世界上所有的情报机构都会想招募她或者除掉她。事实上,看了那些视频之后,他们很可能已经有这打算了。

他们走在宅邸长长的、空荡荡的走廊上时,萨斯基娅问道:“这么大的地方,没有像男仆之类的人吗?”

伊万冲她咧嘴一笑,“男仆?为什么问这个?你是希望遇到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帅哥吗?”

“也许吧,”萨斯基娅说,“不过说正经的,他们都在哪儿呢?这么大的地方可不会自己变干净呀。”

“爸爸让鲍里斯和娜塔莉亚回家待几天了,”伊万说,“祸从口出嘛……嗯,你懂的。”

“让他们回家可能本身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啊。”她说。

“不会的,这挺正常的。你又不是第一个住在这庄园里的绝密客人。”

“但鉴于你卷入了那些事,警察和间谍机构肯定都盯着这个地方吧,对吧?”

“关于这个……”伊万说,“结果是他们到现在都还没确认我的身份呢。”

她盯着他,“就算出了那辆被盗货车、警察还有直升机的事之后也没确认?这到底是怎么……?”

“我只出现在几段画质模糊的监控录像里,”伊万说,“爸爸的人已经……把那些录像处理掉了。可惜的是,对于那些把我们卷入这麻烦的你的视频,他可没办法用同样的手段处理掉。那些视频已经在网上到处都是了,根本没办法全部删掉。”

她皱起眉头,“你说的‘处理’,不是指真的用魔法之类的手段吧?”

这听起来很像她自己父亲的消除照片的能力。但伊万脸上疑惑的表情告诉她,他对此并不知情。

“我就是确认一下,”她说,“要是你见识过我见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了……”

他们走进一间宽敞的会议室,看到维克多·斯托罗任科坐在一张长长的硬木桌子尽头。“请坐,温德尔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会尽力回答你的问题。”

她在她觉得与这位威严的男子保持合适距离的位置坐下。伊万坐在她对面,帕德拉则站在她身后。

“好吧,”她说,“你先说说,是不是你派杀手来追杀我的?”

他笑了,“开门见山啊。很好。”

“那你的答案呢?”

维克多张开双臂,“我没有派那些人去追杀你。无论是餐馆里的那个人,还是会议中心的那些人,又或是你今天击落的直升机里的人——顺便说一句,那一枪打得太漂亮了。不过,正如我儿子已经告诉你的,我知道你在其中一起事件中被人盯上了。”

他说的是实话。她的神谕者界面证实了这一点。

“那到底是谁派他们来的呢?”萨斯基娅问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吧。”

“很遗憾,温德尔小姐,作为一个人脉广泛的人,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少。我的一些联系人认为这是一个叫‘揭秘者’的组织干的。不过,他们以前从来没有采取过暴力手段,所以我不太确定就是他们干的。”

“从没听说过他们。”她转向伊万,“你听说过吗?”

伊万摇了摇头。

“那么,怎么回事,他们是想揭露我吗?”她猜测道,“想让全世界联合起来对付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邪恶外星人?”

“差不多是这样的性质,”维克多说道,“多年来,他们一直试图揭露比特比先生,但收效甚微。”

“他们怎么知道他存在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父亲真的能把自己从你们的记忆中抹去——甚至能从照片里消失。我真希望我也能这样,那我的很多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知道比特比先生存在,是因为他有意让我知道。至于‘揭秘者’,只能推测他们找到了某种方法来对抗他的能力。”

“你还能想到有谁可能是幕后黑手吗?”

维克多思考了片刻,“也许是某个外国政府,又或者是你们本国的政府。”

“嗯——不可能。在我看来这就是疑心病太重了。我的意思是,现在他们知道我存在了,确实想抓住我。但在那之前,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不动声色地抓住我。在帕德拉出现保护我之前,我过海关的时候,他们本可以悄悄地拿个袋子套在我头上就把我抓走了。”

“还有比特比先生的老对头,”维克多说道,“那个自称‘公羊’的家伙。”

在她身后,帕德拉低声咒骂了一句。

“你知道他?”萨斯基娅用灵雅语问道。

“他有很多名字,长者,”帕德拉说,“我们雅格通巴族称他为奥贡滕,也就是恶鬼。用你们的语言来说,大致可以翻译成魔鬼。他不仅是我们的敌人,也是地球上所有善良之人的敌人。”

萨斯基娅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极了。先是一个邪神,现在又来个魔鬼。又或者就是那个恶魔……”

当然,这个“公羊”,或者说“奥贡滕”,并不真的就是《圣经》里的恶魔,就像她也并非真的是女神一样。他很可能和她是同类,是一个与之竞争的潜意识存在。

维克多等他们说完,才接着说道:“不过,我不知道‘公羊’为什么要揭露你。和比特比先生一样,‘公羊’更喜欢藏在暗处。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这类人的存在了,他想继续隐藏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她不得不同意这一点。潜意识存在们已经在公众视野之外隐匿了数不清的世纪了。为什么现在要把这一切都抛开,就为了对付她呢?“公羊”或许有这个手段,但动机呢?

“好,下一个问题,”她说,“是谁告诉你会议中心遇袭的事的?是我父亲吗?”伊万已经暗示过是他了,但她想听维克多亲口说出来。

他点了点头,“是比特比先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一个手下。”

“你是他的手下吗?”

维克多摇了摇头,“我是他的商业伙伴。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咱们就说到这儿吧,好吗?”

萨斯基娅在座位上往前倾了倾身子,“你知道我在哪儿能找到我父亲吗?我得和他谈谈!”

“很抱歉,温德尔小姐,”维克多说道,“这一点我帮不了你。比特比先生是个非常神秘的人,你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他想让你找到他,那你自然就能找到他。”

“他有二十四年的时间可以联系我或者我妈妈,可这么长时间里,他一个字都没传来过,”她愤愤地说,“所以要是我不抱什么希望,还请原谅我。”

“这完全可以理解,”维克多说道,“要知道,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你。为此,我邀请你来这儿,就是想提供帮助。我知道你想出国,对吧?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你能帮我?你能弄假护照之类的东西吗?”

他笑了,“当然,温德尔小姐。我已经安排好了。不过你得考虑到它们的局限性。它们或许能骗过机场的电子扫描仪,但还得考虑人为因素。你的脸太容易被认出来了。就算化了妆,也还是有风险。我还有另一个办法……”他指了指窗户。

萨斯基娅朝窗外看去,看到的海湾景色和她在阳台上看到的差不多,“我该看什么呢?”

维克多咧嘴一笑,她在伊万脸上多次看到过同样的笑容,“水面上最大的那个东西,你看到了吗?”

“我猜是某种超级游艇吧?看起来超级豪华……”她转过身,盯着他,“那是你的?”

“‘乔文号’,”维克多说道,“我的骄傲和宝贝。”

“我还以为我是你的骄傲和宝贝呢,爸爸,”伊万说。

“如果要在你和它之间做选择的话……”维克多把手侧着倾斜了一下,然后冲儿子神秘地一笑。

“我确定这个名字除了表面意思之外还有别的含义,”萨斯基娅说。

“在乌克兰语里,‘乔文’就是船的意思,”伊万说。

“哦。”她笑了,“有意思!”

“我们必须去灵雅旺,”帕德拉说,“你能送我们去那儿吗?”

“我可以把你们送到印度海岸,”维克多说道,“从那儿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去尼泊尔了。”

“印度可是个大国……”萨斯基娅说。

“我们能做到的,长者,”帕德拉说,“我能带着我们越过边境。”

“既然你这么说……”萨斯基娅将信将疑地说道。她转向维克多,“我还有一个请求。”

“请说,”维克多说道。

“我的妈妈和我的朋友们,”她说,“我要是联系他们,肯定会惊动那些不该惊动的人。但也许你可以给他们带个话,告诉他们我没事?别告诉他们我要去哪儿,就说我很安全,没被关在政府的某个地堡里就行。”

“包在我身上,”维克多说道,“我的一个合伙人有个绝佳的借口可以和你那些游戏开发的朋友们聊聊。”

那一刻,几件事在她脑海里联系到了一起,“谢尔盖·克拉斯诺夫,我们公司的大投资人。他是你的人,对吧?”

他点了点头,“你很敏锐。没错,谢尔盖是我的合伙人之一。”

她早就怀疑无界工作室那个神秘的资助者和她父亲有关系,但一直没能弄清楚他们之间联系的确切性质。谢尔盖本人也很神秘。只有拉吉见过他,而她在网上挖到的关于他的信息,除了他各种各样的商业交易之外,几乎没什么细节。看不出他和维克多·斯托罗任科或者卡尔伯特·比特比有什么明显联系,也许这正是关键所在。层层迷雾,她还不知道这背后的水有多深呢。

“我都不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萨斯基娅说,“显然,这样你——进而我父亲——就能监视我了。不过我很担心我的朋友们。已经有人利用他们来接近我了。他们可能也利用了你。要是伊万没在那个不巧的时候开车带我离开——要是他们到摊位那儿的时候我还在——我就根本不用……做我后来做的那些事了。”

“你可能也已经死了呀,”伊万指出。

“有帕德拉保护我,而且我还有我的小——还有我那些别的本事,我有点怀疑我会死。不,那个时机太凑巧了,很可疑。”

“我不能假装我没这么想过,”维克多说道,“你父亲的手下是值得信任的,但他们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很可能是他们的某个线人背叛了他们。”

又或者这从头到尾就是我父亲的计划,她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纵的呢?“不管怎样,逼我在全世界面前暴露自己,可能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那样的话,我妈妈和朋友们应该是安全的,因为伤害已经造成了。但我不能就这么想当然。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保护他们呢?”

“谢尔盖——还有其他人——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

“我要具体情况,”萨斯基娅说,“名字、工作内容,还有他们到底打算怎么保护他们。”

“这次会面时间有限,不适合讨论这么长的话题。等我们出发之后,有的是时间说这些。现在,我们得为旅程做准备了……”

她叹了口气,“我想也只能这样了。斯托罗任科先生,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不客气,温德尔小姐,”维克多说道,“这只是笔好生意。”

“我爸爸给你多少钱?”

“卡尔伯特的报酬可不是用美元来衡量的,”维克多冲她神秘地一笑。

萨斯基娅可不甘心只听他这么一说,等她一走出维克多的视线,就把意识潜入到他的脑海里。很快,她发现自己在偷听他和一个“合伙人”打的电话。

和他通话的那个人同意安排一些隐蔽的安保小队守在她妈妈和朋友们的家外面。出于好奇,萨斯基娅又从维克多的脑海里转移到电话那头那个人的脑海中。

她发现那个人坐在一间狭小、破旧办公室的转椅上。那看起来不像她听说过的任何政府机构。那是一家私人安保公司吗?墙上有个她不认识的标志。她没再继续留下来深入调查,因为伊万一直在催她挑些衣服和其他装备带上船。

那天晚上,他们趁着夜色登上了“乔文号”,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了。乘坐超级游艇旅行可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奢华,主要是因为她和帕德拉在整个旅程中都被限制在自己的房间里,船员们接到严格指示不许进入。毕竟祸从口出嘛。伊万或者维克多会给她们送饭——不得不说,饭菜倒是很丰盛——而她们得自己打扫房间。萨斯基娅在这段时间里看看电影、玩玩游戏、看看书,还通过卫星网络上网浏览。刚开始的几天这样还挺有意思的,但到了第十五天,她就受够了。她上网浏览时得非常小心,不能用电子邮件,也不能用社交媒体,不能工作,除了放松什么都做不了。

这简直是种折磨。

等他们终于抵达印度海岸的时候,萨斯基娅都差点想跳进海里了。不过也正好,因为他们马上就要这么做了。

即使在甲板上,狂风呼啸,维克多依然穿着西装。他热情地和她握手,“很荣幸与你们同行,温德尔小姐,梅拉科霍巴小姐。”他看向伊万,“儿子,保护好她。”

“我会的,爸爸,”伊万说。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跳下船舷,顺着绳索降到下方在水面上晃荡的小橡皮艇上。

萨斯基娅片刻之后也跟着下去了。她差点一脚踩空掉进冰冷的海水里,不过伊万抓住了她的绳索,往边上拉了拉,让她暂时保住了点体面。接着帕德拉轻巧地落在她身边,他们准备出发了。

他们趁着夜色划船靠岸——当然,对有着神谕者能力加持眼睛的萨斯基娅来说,其实并不黑。那是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海浪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的小筏子掀翻,或者把他们拍到礁石上。所以,当她的双脚踏上印度的沙滩时,她着实感到很意外。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他们小心谨慎,不引起太多注意,他们看起来就和其他路过的外国游客没什么两样。他们的目的地是尼泊尔东部塞萨扬山山坡上一座隐秘的寺庙。那是个有着诸多秘密的地方,她才刚刚开始探究,而且那儿可能有一两件她可以用来对付敌人的武器,如果敌人到那儿去找她的话。

回头望着“乔文号”优雅的轮廓,某种力量驱使她把意识投射回那个站在上层甲板上、穿着西装、正拿着电话凝视着黑暗的身影上。

“办妥了,”维克多·斯托罗任科说道,“他们上路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算是安然无恙了。”

他是在和她父亲通话吗?很可能不是,但她必须弄清楚。她试图潜入电话那头那个人的脑海——

或者说,她试着这么做了。然而,她却突然感到太阳穴一阵剧痛。一阵剧烈的颤抖传遍她的全身。

等这阵感觉终于消退后,她恢复了正常。帕德拉和伊万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她说着,拉紧夹克抵御呼啸的狂风和汹涌的海浪,“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