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糟糕。那新出现的光可不是阿尔利姆……
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松开了抓着这美妙的光与魔法源头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沟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满是渴望。她在不断掉落的石块间穿梭,周围是如冰雹般落下的石子、滚滚的尘土以及震耳欲聋的崩塌声。
来到光亮处,她扑倒在尘土中,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茫然又困惑地抬头望去,只见沟壑的一侧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塌了下去,落下的石块和碎石填满了沟壑。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责骂自己的愚蠢。干得好啊,爱因斯坦。你差点就让一堵石墙砸到自己脑袋上了!那矿脉肯定很深。要是它一直延伸下去可怎么办?一个荒唐的画面闪现在她脑海里:自己把一整根树枝所含的阿尔利姆全都吸进身体里,而且大部分阿尔利姆比熔岩还要滚烫。
等尘埃落定,她身体的颤抖也平息下来后,她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她身处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中,这里很像她想象中的失落岛屿,不过有两处关键的不同。不,是两处不同。首先,这里没有恐龙。其次,这里到处都是阿尔利姆。
阿尔利姆随处可见。
微微发光的琥珀色晶体碎块散落在地面上。它沿着河床分布,还贯穿在岩石之中。不只是岩石,就连生长在岩石上以及周围的东西也有,比如根茎、树叶——甚至连在脚下窜来窜去的一只小啮齿动物身上也有。
她拨开茂密的灌木丛,朝着一个陡坡爬去。每走一步——每碰到一片树叶、一根藤蔓或者一根树枝——她都能感觉到阿尔利姆渗进自己体内。她感觉浑身发烫,又不住颤抖。有时候,她会瘫倒在地,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等着颤抖停止。然后她会站起身来继续前行,接着又会重复之前的状况。
这不应该啊。她吸收了这么多阿尔利姆,身体应该都要胀破了才对。她的体型应该增大两倍才是。然而唯一能看出有变化的迹象,就是那透过她那厚实的岩石外壳透出来的琥珀色光芒。那么这些东西都去哪儿了呢?
萨斯基娅不是这座岛上唯一又大又饥饿的家伙。就算那些咆哮声、沙沙声和跺脚声还不足以让她明白这一点,小地图上那些代表愤怒的红点也暴露了真相。体型最大、动静最响的捕食者长得像长着鱿鱼脑袋的大象,它们用好几条触手代替了一根大鼻子。它们用这些附肢把猎物从树上抓下来,然后塞进长着喙的嘴里。她管它们叫触须象。
她刚注意到它们,就有一只朝她扑了过来,触手挥舞着。
萨斯基娅看着从它那橡胶般的外皮下的脉络中透出的琥珀色光芒,努力忍住不让自己流口水。眨眼间,她一把抓住了一条扭动的触手。她的爪子撕开那橡胶般的皮肉,底下流淌着液态火焰般的脉络暴露了出来。刹那间,那些东西就流进了她的身体,原本渗血的地方一下子变成了血流如注。
那只触须象沙哑的咆哮变成了怒吼,接着又变成了痛苦的尖叫。它猛地向前冲来,试图用宽大扁平的蹄子把她踩扁。她松开触手,往旁边一滚。也许是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再是食物链的顶端了,这只野兽放弃了攻击,飞奔而去,撞开灌木丛,身后的树木被它撞得摇晃不已。她有些不舍地放它走了。在她眼前就有更容易获取的阿尔利姆来源,没必要为此杀生。
有那么一阵子,她都忘了时间。她吃东西、喝水、解决生理需求,还睡觉。但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攀爬、吸收阿尔利姆。
然后她爬上了最高的山丘,来到了阿尔利姆之花的底部附近,她敬畏又渴望地抬头凝视着。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手臂伸向前方。这太容易了……
哦,你敢试试,心底一个理智的声音警告道。要是吸收几条小小的阿尔利姆矿脉都差点让成吨的石头砸到你头上,你觉得要是碰了这个会发生什么事啊!
但它看起来太诱人了……
在最后一刻,她猛地抽回手,大口喘着气,努力克制住自己。她得离开这儿。她转身——
然后僵住了。一种难受的感觉爬上她的心头。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山坡朝她滑过来。小地图上出现了一个她从没见过的最深紫色的标记。
不,不止一个。有三个,正从不同方向朝她逼近。而且它们已经快到跟前了。
她惊恐又困惑地站在那儿。出大问题了——而且不只是她马上就要被吃掉这个问题。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它们呢?她的小地图一直都在啊,而且能看到四面八方几公里远的地方呢。这根本说不通啊!
一种可怕的、呼噜呼噜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尽管这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不要再这样了,她在心里哀号着。我可不想再被虫子吃掉了。
她在尘土中向后爬去,每一块肌肉都在驱使她逃离那迫近的恐怖之物以及它们那邪恶的、没有牙齿却张得老大的嘴。
她的后背碰到了某个光滑又明亮的东西。是琥珀色的光亮。那东西围着她流动,那么温暖,那么柔软——然后滑进了她那岩石般皮肤的毛孔里。
紫色的地图标记消失了。那声音也没了,恐惧也随之消散。在片刻的清醒中,她意识到根本没有深虫要来吃她。这是个诡计,是为了让她……
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在一段仿佛永恒的时间里,她扭动着、挣扎着,大口喘着气,陶醉在这涌入体内的温暖与光亮之中。一个遥远的声音在恳求她控制住自己。那是她自己的声音,还是别人的声音呢?
有时候,她不只是有感觉,还能看到景象。看到一些在她那沉醉的大脑里只是模模糊糊有印象,但她知道很重要的景象。
在她那狂热的幻象中,一道白色的火柱从一座火山岛的山口喷涌而出,在上升的过程中向外翻腾。黑色的火山灰遮住了太阳,一块块炽热的琥珀色物体如雨点般落入翻腾、沸腾的海里。
幻象变了。一头龙朝着火山歪歪斜斜地飞去,翅膀吃力地扇动着。一个巨怪全身披挂着灰色铠甲,跨坐在龙那长满尖刺的背上。他的一只手臂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弧形盾牌,盾牌表面如镜子般光亮,他把盾牌朝着火焰举去,以此来抵挡最炽热的辐射热。他另一只手臂的臂弯里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和他一样的铠甲。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龙的翅膀,直接在上面烧出了一个洞。龙吼叫着、挣扎着,一头栽进水里——在水里它开始被活活煮熟。鳞片从它的侧身脱落,底下露出了愤怒的红色皮肉,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皮肉的颜色变得更深了。龙的挣扎渐渐平息了。
那巨怪顺着奄奄一息的龙的脖子爬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他那巨大的盾牌放到水里,当作临时的木筏。他把小小的同伴护在身后,用戴着厚重护手的双手划水,朝着小岛的岸边靠近。
很快,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开始向前栽倒。他的同伴——她意识到是个女人——用惊人的力量抓住他的后背,防止他掉进水里。
他们痛苦地漂流了好几秒,直到撞到了小岛那黑色的岸边。陡峭的山坡上点缀着一些石头废墟,四周是流淌的熔岩。那女人把巨大的巨怪拖到一处废墟后面,在那儿坐了很久,喘着粗气。
然后她拿起盾牌——把这个超大的东西像伞一样举过头顶——开始攀爬陡坡。
幻象又变了。现在那女人站在小岛山顶的一堵火墙前。她把盾牌扔到一边。
她的铠甲剥落了,她赤身裸体地站在那儿,周身环绕着火焰。她的身体看上去是人类的模样,但却有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完美——直到她的皮肉开始烧焦。
她举起一只烧焦的手,伸向天空。
场景再次变换,又回到了小岛的底部。那火柱冷却了,随着冷却,它从炽热的白色变成了温暖的琥珀色,凝固成了……
变成了一朵水晶花。
在石头废墟后面,那巨怪开始有了动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摘下头盔,露出底下一大片烧焦起疱的皮肉。一双猩红的竖瞳眼睛茫然地眨动着。
那双眼睛有点……
萨斯基娅慢慢地回过神来,思绪逐渐清晰连贯起来。她仰面躺着,望着天空中另一根树枝长长的枝蔓。这里不是辛迪尔,但从这个距离看,她分辨不出差别。她在想巴尔德里格、加雷恩还有其他人在那儿过得怎么样了。
然后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她躺在一个又宽又深的火山口边缘。火山口底部是一大片光滑平坦、散发着光芒的阿尔利姆。有史以来第一次……嗯,她对吸收那些阿尔利姆没有了丝毫冲动。头顶上,那朵水晶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萨斯基娅?你在吗?”这一次,呼叫她的是克维尔德的声音。
“我……我在呢,”她说,“我觉得在吧。我刚才……嗯,走神了多久?你们现在离我有多近了?”
“流浪狗说我们快到了,”克维尔德说,“但出问题了。我们所有人——鲁希迪、扎莉和我——我们的魔法……还有鲁希迪……”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于是她催促他道:“鲁希迪……?”
“她受伤了,萨斯基娅。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什么!?怎么受伤的?”
她的意识进入到克维尔德的脑海里,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骨龙被一阵狂风猛吹,剧烈地左右摇晃着。闪电在他们周围噼里啪啦地闪过,从破损的翼尖划过,直劈向波涛汹涌的海面。扎莉紧紧抓着座位边缘,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火花在她的皮肤上乱窜。
克维尔德抓着龙的一根肋骨的那只手,呈现出一种黑色的、光亮的质感,就像抛光的黑曜石。她意识到那就是黑曜石,或者是某种黑色的岩石。他施展了曼戈恩在纺锤外那场战斗中用过的同样的法术。那可是相当高阶的魔法啊。他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克维尔德的目光转向鲁希迪时,这些问题一下子从她脑海里消失了。她的朋友僵硬地坐着,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她脸色灰白,眼睛布满血丝。
萨斯基娅突然感到一阵难受。不管鲁希迪——还有他们所有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都是她的错。那些阿尔利姆……她吸收了那么多阿尔利姆,不可能没有后果的。
她通过克维尔德的眼睛,启用医疗检测覆盖层查看她的朋友,结果发现情况比她担心的还要糟糕。阿尔利姆的细丝现在遍布鲁希迪的全身,从头到脚都是,就和在萨斯基娅身上的情况差不多。但和萨斯基娅不同的是,这个矮人没有修复这种损伤所需的再生能力。而且和这座岛上的生物也不一样,这些阿尔利姆不是慢慢积累的,而是正在从内部把她撕裂开来。
她焦急地等待着,看着龙从天空俯冲下来,裹挟着一场旋转雷暴的乌云,朝着火山口边缘艰难地降落。她心急如焚地朝那头巨大的骨兽跑去,心急得差点把它的肋骨都给扯开了,好赶紧进到里面去。
他们围聚在她朋友身边——就连那些小可爱们也从头顶的隔间里探出头来张望。
“萨斯基,”鲁希迪轻声说道。她咽了口唾沫,一阵颤抖传遍全身,“我真高兴……”她的眼睛缓缓闭上了。
地面颤抖起来,伴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呻吟声,龙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