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贯穿了加雷恩的全身,“蒂亚克林!”他大喊道,“我得跟你谈谈!”
“等会儿吧,新手,”天选者说,“我们想先看着你憔悴一点呢。”
“这事等不了!这是紧急情况,不是关乎我个人,而是关乎整个拉斯克伍德,甚至可能关乎辛迪尔本身。要是你不喜欢我要说的话,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但求求你,听我把话说完。”
脚步声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表明蒂亚克林来了。加雷恩抬头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具,固定在一个没有头发的脑袋上。
“说吧。”天选者说道。
于是他开口说了起来。他解释了矮人们正在谋划的事、能找到他们的地方,以及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一个字呢?”加雷恩说完后,蒂亚克林说道,“这话出自一个与恶魔勾结的人之口——而那恶魔可是你想让我们去消灭的矮人们的盟友。”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有没有说谎吗?”加雷恩说,“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发誓!”
“也许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天选者说,“但要是你被欺骗了呢?”
“我可是亲眼所见——”
“就算你眼睛里藏着个恶魔,你就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吗?你就是个瞎眼的蠢货,新手。你已经浪费我们够多时间了。”蒂亚克林转向一个低语者,“把他关在笼树里还不足以惩罚他的罪过。把他移到尖叫树那儿去。”
从幼雏时期起,加雷恩就听过许多关于尖叫树那黑暗深处所发生之事的可怕故事。现在,看来他就要去弄清楚那些故事里有多少是真的了。
困住他的笼树的树根抬了起来,两双手把他拖到了满是尘土的地上。他心急如焚地在附近那棵树下寻找努伊勒,但太黑了,隔着困住她的那些扭曲的树根,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低语者们把他拖到了那棵染着血红色的尖叫树的树枝上。树枝猛地合拢,将他围在其中,他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剧痛缠绕上他的腿。他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不让折磨他的人听到他的惨叫声而感到满足。
“你现在能感觉到了吧,新手?”蒂亚克林的声音传来,仿佛直接在他耳边说话一样,“这只是尖叫树里等待着你的美妙滋味的一点点体验哦。好好享受吧。你要在这儿待很久呢。”
加雷恩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努力不去理会那蔓延到他另一条腿上、爬上他脊背的折磨。那种痛苦持续蔓延,时而收紧,时而松开,所到之处,皮肉被刮走。一股温热的血流顺着他的后背淌下来。
直到此刻,身处尖叫树的核心,加雷恩才开始感觉到愤怒的火焰在燃烧。蒂亚克林听不进道理,而他又是长老们唯一会听从的人。努伊勒被囚禁了——或者更糟。他费了这么大劲,结果却被困在这个充满痛苦与折磨的可怕地方。而且他以前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手来帮他。
他受够了这座腐朽的城市。
“萨斯基亚,”他低声说道,“我得汲取大量的灵能了。”
“哦,好啊。这次我跟你一起。来,这个可能会有帮助。”
他眼角出现了一个圆圈,上面布满了绿色和棕色的斑点,还点缀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标记。有些符号还在移动。
“这是一张地图,”萨斯基亚说,“中间的那个点就是你。周围的其他点是那些长着植物脸的可怕家伙。那棵树下的蓝色点可能就是努伊勒。看到那个正在移动的紫色点了吗?我觉得那就是天选者。你可能得等他走得足够远了,这样等你挣脱束缚的时候,他没办法马上回来把你劈成两半。”
加雷恩看着那个紫色的点在这张奇特的温加伦地图上移动。它在圆环中心的一片树林里,停在了一群红色和橙色的点旁边。那些肯定是长老们。其中一个红色的点跟着紫色的点离开了树林,还有一群黄色和橙色的点也一起离开了,那些可能是守卫和游侠。他们穿过温加伦,径直朝正门走去,速度应该是在奔跑。出了圆环后,他们便朝着霜刺山脉的方向往东去了。
“嗯,这挺有意思的,”萨斯基亚说,“他们是不是要去我想的那个地方啊?”
“也许天选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蠢,”加雷恩说,“很有可能,他假装不相信,是想骗你,这样要是你给他们设了陷阱……”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没给他们设陷阱吧,有没有?”
“拜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某种恶魔超级反派吗?”
加雷恩努力不去理会那些仍在撕扯着他颤抖神经的无形恐惧,等待着那群点继续往东移动,它们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肯定已经进入了绿色通道。
“好了,逃跑时间到了,”萨斯基亚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确实。”
他伸出探寻的灵能触须,在尖叫树内寻找生命之歌。这棵树很古老——非常古老——多年来它吸饱了鲜血,扭曲成了一种怪异而邪恶的形态。
没错,这正合他意。
他即将要做的事可能以前从来没人做过。永笑者昂戴因设计了这个法术,但这位着名的英雄自己却从来没能施展出来。这个法术所需的灵能比任何便携式的专注之物所能引导的都要多。但现在不一样了。
加雷恩再一次处在一个独特的境地,可以利用他曾祖父那些出了名没用的发明做出点有用的事了。这次,肯定能行。他脑海中能看到法术的模式。他只需要注入灵能来让它成形就行了。
他将灵能引出——那是一股洪流般的灵能,除了传说时代的树精,没人能召唤出这么多灵能。萨斯基亚痛苦地倒吸了一口气。柔软的木头挤压着他,不再撕扯他的皮肉,但还是把他包裹在里面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刚好契合他身体形状的空洞里。
然后他能看见了。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通过别的方式。某种……更广阔的方式。一阵眩晕袭来。他看到的是尖叫树周围、上方和下方的一切——所有方位,同时尽收眼底。
那些没有眼睛的低语者们全都转向他,举起魔杖,法术在魔杖顶端聚集,那一刻他不禁怀疑,也许这就是他们看世界的方式。
树枝弯曲、伸展、再伸展,向外延伸出去。现在它们就是他的肢体了,比他那被困在坚硬木头里的胳膊和腿更像是他的肢体。他那众多的“肢体”挥舞着,抓住那些低语者,把他们高高抛向空中,又狠狠砸向地面,他们落地后扭曲着、残破不堪。
现在已经成为他身体的这棵树剧烈摇晃起来,连根从土里拔了出来。他的树根沿着地面延伸,时而弯曲,时而收缩,以惊人的速度拖着他向前移动。
“我的天哪,好疼啊,”萨斯基亚说,她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能看到你变得这么厉害,也算值了。骑着一棵树就像开着机甲一样。多酷啊!”
加雷恩完全不明白她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没理会她。他俯身撕开了困住努伊勒的笼子的树根,欣慰地看着他的阿尔维西从那个黑洞里爬了出来,浑身赤裸,沾满了泥巴。
她抬头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加雷恩?里面还是你吗?”
“是我。”他通过树干侧面形成的一些小孔说话,这样他才能呼吸,“我要离开这个圆环了,再也不回来了。要是你不想跟我走,我能理解。”
她眯起眼睛,“去你的。我跟你一起走。但我得拿回我的魔杖。低语者们把它拿走了。”
“我能帮你找回来,”萨斯基亚说,“看这儿。”
地图上有个东西闪了一下。他朝着指示的方向伸出手,从一个倒下的低语者的腰带上取下了那根小小的魔杖,然后转过身,把魔杖递给了努伊勒。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魔杖。
“咱们走吧。哦,不过在走之前……”
他撕开了困住其他囚犯的笼子的树根。有些人蜷缩在树下,惊恐地抬头看着他。其他人则四散奔逃。除了努伊勒,他对其他囚犯没什么同情心。他们全都是强奸犯、杀人犯和小偷之类的人。但他们可以起到分散注意力的作用,或许能把一些守卫从他和努伊勒身边引开——尽管他很确定,不管怎样,他都会吸引大量的注意力。
他用树枝把他的阿尔维西裹住,轻轻地把她举起来,放在自己枝叶繁茂的树冠里。
然后他出发了——确切地说不是跑,而是在地面上快速移动,速度比他用阿尔瓦人的双腿奔跑时快多了。很快,喊叫声就在树冠间响起,号角声也响了起来。箭如雨下,朝他射来。在箭还没射到蜷缩在他树枝间的珍贵“货物”那脆弱的身体之前,他就把箭都拨到了一边。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因为他移动的重量。他脚下出现了一道裂缝,他赶忙往旁边移开。
一大群守卫朝他冲了过来,结果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挥到了一边,这连加雷恩自己都感到惊讶。更多的箭朝他射来,有些箭头上蘸了油,还点着了火。虽然那些箭大多射偏了,但只要有一支幸运地射中,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跳进小溪里,一边移动一边用溪水泼洒自己的树枝。
有什么东西在他前方的空中亮了起来。
“快躲开!”萨斯基亚大喊道。
他及时跳到了一边,避开了一个滚烫的树液法术形成的翻滚的光球,那是一个躲在溪边灌木丛后的年轻新手扔出来的。片刻之后,那个阿尔瓦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萨斯基亚喘着气问道。
加雷恩没有回答,尽管他很清楚刚刚是什么——以及是谁——结束了那个新手的生命。努伊勒蹲在他的树枝间,魔杖伸向前方,她施的法术的余韵还在魔杖顶端闪烁着。
虽然有风险,但他们还是在他们住的树屋旁停了下来,加雷恩在外面守着,挡开树顶的弓箭手和偶尔冒失冲过来的守卫,努伊勒则跑进屋去。片刻之后,她拿着“巨怪克星”出来了,莫尔奇紧跟在她身后。他把他们俩都放在自己树枝构成的保护屏障里,然后径直朝正门冲去——冲向自由。
他几乎都要可怜那些挡在他路上的守卫了。他们砍向他挥舞的树枝,还试图用熊熊燃烧的火把把树枝点燃。而他们这番努力换来的只是骨折和头骨碎裂。
他们安全离开温加伦后,萨斯基亚喘着气说道:“加雷恩,对不起,但我得……请你……现在就解除你的法术,不然我……就要中暑昏过去了。”
这已经不是萨斯基亚第一次提到他施法时会产生热量了。有意思。但在她永久夺走他的魔力之前,他最好还是照她说的做。他让树根重新扎入松软的地面。树枝也耷拉下来。他极不情愿地驱使这棵树把他的阿尔瓦人身体吐了出来,感觉到灵能的流动渐渐变成涓涓细流,然后消失不见。
在刺眼的光线下眨了眨眼,他看到了努伊勒那美丽的眼睛。他伸手去托她的脸颊,她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然后她猛地退缩了一下,眼睛睁得更大了,“亲爱的,你……哦,天哪!”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道红色的痕迹,但那不是血。或者说至少不全是血。他身上有些地方的皮肤变得像树皮一样光滑,质地如同树皮护甲法术施加后的效果。但他现在可没施这样的法术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了是什么让他的阿尔维西如此震惊。他也许已经离开了尖叫树,但那棵树并没有完全离开他。在树剥去他皮肤和肌肉的地方,长出了更像植物而不是肉体的东西来替代。一圈圈红色的树根和一片片光滑、坚硬的木板不规则地分布在曾经光滑的肌肤上。小小的叶子从一些奇怪的地方冒了出来,那是树的触须深深钻入的地方。
“好吧,这挺奇怪的,”萨斯基亚在他脑海中说道,“不过比起我身上发生的事,也不算太奇怪了,但是……”
他拨开胯部的一丛叶子,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种“病变”没有影响到他身体某个重要部位。
“那……我该走了,”萨斯基亚说,“祝你好运!”
努伊勒把魔杖对准他那奇怪的新长出来的肉体。一股暖意传遍他的全身。但当她试着扯下他手臂上的一块红色木板时,一阵剧痛袭来。她皱起眉头,“它抵抗我的治疗法术。我不明白。”
“我们可以稍后再试试,”他对她说,“现在,我们得继续赶路了。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只要你不拉扯它,就不会疼。”
莫尔奇好奇地嗅着他,他伸手摸了摸这只野兽柔软的皮毛。这只格拉马尔金似乎认出了他,至少,即便他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我们要去哪儿?”努伊勒问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一天发生的事让她还处于震惊之中。他因为自己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而感到愧疚。
不过她这个问题问得好。他们要去哪儿呢?
跟着蒂亚克林的战斗队伍去矮人巢穴没什么意义。要么天选者能及时赶到那儿拯救温加伦,要么就赶不到。要是他们再见面,加雷恩得到的唯一“感谢”就是死亡。他们得去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方,一个天选者永远找不到他们的地方。他短暂地考虑过往南去伊勒雷内斯和费尔斯普尔,但随即想起上次去那儿的旅程导致了一队游侠无谓的伤亡。他很怀疑他们会张开双臂欢迎他。
不,更好的选择是往西北方向进入人鱼的领地。他和人鱼没什么往来,但他们至少欢迎和外来者进行贸易。
“我们往海岸方向走吧,”他做出了决定,“看看人鱼会不会用提供安全庇护来换取我们的魔法服务。”
到了该扎营的时候,努伊勒又一次试图把他的肉体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但她的魔法在这方面再次证明是无效的。没过多久,她转而使用了另一种魔法,让他大为宽慰的是,他发现身体的这种变化并没有影响他的触觉。
第四天晚上,他和努伊勒坐在狂风肆虐的山腰上那些破旧的岩石上,相互依偎着,等待着。如果天选者没能阻止矮人们,今晚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晚了。但如果末日来临,至少他们能看到壮观的景象。从这里,借着卢米姆微弱的光线,他们可以看到拉斯克伍德那辽阔的绿色大地,从费尔斯普尔一直到温加伦,再往远处,越过阿尔内安海。
虽然她没说话,但他能感觉到萨斯基亚和他们在一起,正通过他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他并不介意她在这一刻的存在,尽管他更希望只和自己的阿尔维西分享这一刻。
夜晚缓缓流逝,他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也许会……
一道强光透过他紧闭的眼皮射进来,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轰鸣声。加雷恩猛地坐直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强光和怒火并非来自温加伦,而是来自遥远的海对面。
“天哪,”加雷恩轻声说道,“北方工程……”
努伊勒用手捂住嘴,“埃尔西亚诺。它没了!”
在北岸远处的一个高原上,曾经矗立着辛迪尔的瑰宝——一座有着十万阿尔瓦人的城市。那座城市不复存在了。
在它原来的位置上,升起了一根巨大的白色光柱,比太阳还亮。那光柱变成黄色,然后变成琥珀色,在天空中蔓延开来,周围环绕着滚滚的黑云——然后开始朝大地降下“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