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肯定是,”哈西希特说,“我们毫不怀疑恶魔又一次在阿尔博 mundi的枝桠间行走了。我们之前曾窥探过她的思想,不过那次接触太过短暂,没能探查到她的位置,也没看清她的实体形态。我们所看到的……令人困惑。而我们可不容易被弄糊涂。
“我们认为那思想——那些邪恶、令人迷惑的念头——就是预言家们失去能力的根源。凡人的心智无法承受这样的侵扰。他们要么切断与知识之种相连的纽带,要么就会陷入疯狂。”
这对加兰来说信息量太大了。“我无意失礼,但您究竟是谁?”
提亚克林放声大笑。“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呢,小家伙。你正在和阿贝利翁的选民之一交谈呢。”
过了些时候,加兰回到家,思绪一片混乱。选民之一——来到这儿了?
和圆环里的大多数精灵一样,他是听着选民的故事长大的。那些故事讲述的是世界树的不朽守护者,他们被赋予了近乎无穷的力量,与能摧毁山脉的敌人对峙。据说他们传达的是阿贝利翁本人的旨意,无需听从任何凡人的权威。
加兰一直觉得那些故事更像是寓言,而非事实。阿尔博卡德沦陷之后,选民就从历史的视野中消失了,因为故事里是这么说的,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寓言人物’。
另一方面,也有许多学者质疑恶魔是否存在。如果恶魔是真实存在的,那与它们对抗的那些存在又为何不能是真的呢?
这改变了一切。有一位选民领导对抗恶魔的战斗,胜利肯定会随之而来。
当加兰下次来到比武场时,发现那里一片热闹景象。游骑兵、守护者以及许多其他的人都在对着稻草扎成的精灵人偶以及彼此挥剑砍劈,朝着靶子射击,施展法术。
“你想要一支作战队伍去对付那个恶魔?”提亚克林看着加兰目瞪口呆的样子,咧嘴笑道,“这就是你的作战队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作战队伍。”他朝哈西希特那边瞥了一眼,哈西希特戴着那神秘莫测的面具站在那儿看着这场景,身旁两侧各站着三名身披钢甲的圣殿骑士。
一夜之间,哈西希特真实身份的传言就传遍了温加伦,这些精灵纷纷聚集到了这位选民的旗下。侦察兵们已经准备好要在拉斯克伍德以及更远的地方展开部署了。
终于要开始行动了。
加兰走进竞技场时,挑战者们纷纷迅速朝他攻来。他曾听到他们在以为他听不到的时候交谈,他们称他为剑术大师的得意门生。在最近这几个五日里,他对自己的战斗能力已经很有信心了,但听到自己在这些普通人当中声名渐起,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今天居然能和大多数向他挑战的资深战士打得不相上下。他确实输了一两场,但并没有出现他所担心的那种难堪的瞬间被击倒的情况。他原本还怀疑他们是不是手下留情了,直到翁杜恩指出他们根本没理由这么做。
然后,仿佛这一天还不够离奇似的,努伊尔身着战斗装备出现在了比武场。加兰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那些皮甲,但他不得不承认,她穿着看起来英姿飒爽。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因为当几十双眼睛都朝她转过去时,战斗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当她的目光与加兰相遇时,加兰看到了在他的精灵恋人身上很少见到的一种神情:反抗。她这是在公然向他挑衅,看他敢不敢在这么多精灵面前把她打发走。
努伊尔走到杰弗伦面前,正式发出挑战,这一举动在比武场中引起了一阵低语声。看着她与这位资深守护者对峙,加兰瞪大了眼睛,只见她在决斗刚开始时就若无其事地施展了一个树皮护盾咒,接着又接连施展了一连串束缚根须咒,要不是杰弗伦反应够快跳到了一旁,他的脚踝就会被缠住了。她躲开了他的麻痹荆棘,紧接着狠狠地踢向他的腹股沟。
看到守护者疼得弯下腰,加兰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显然即便有树皮护盾的保护,他还是感受到了这一脚的威力。努伊尔趁他这一时的虚弱,伸出手,指尖上跳动着一个加兰不认识的法术。杰弗伦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摔倒在地。
原来他对那一脚的反应是个计谋。杰弗伦很狡猾,而且他施展法术时比大多数守护者更注重身体对抗。在最近的旅途当中,加兰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要是能恢复自己的魔法,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
努伊尔放下魔杖表示认输,抬头怒视着对手,而对手则微微点头表示敬意。
这不是她第一次决斗,加兰意识到。不可能是第一次。没人能在第一次决斗时就这么厉害;尤其是面对像杰弗伦这样技艺娴熟的对手。在我外出追捕恶魔的时候,努伊尔一直在练习。她背着我和其他守护者决斗呢。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一点,这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冰冷的恐惧:她想加入我们的战斗。她试图向我证明自己;向所有人证明自己。
回想起前几天晚上做的那个梦,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个巨魔恶魔可不是唯一能伤害她的东西。做了那样一个梦之后,他可不想让努伊尔靠近提亚克林。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这是无端的担忧。加兰又不是预言家。他做的梦不一定会成真。但即便如此,经历了那样一个预兆之后,他可不想去招惹命运。而且撇开梦境不谈,在伊勒雷内斯的时候,他就看清了那位战斗大师冷酷无情的心,他知道要是提亚克林哪天想让她死,那她就活不成了。
他不能让她加入。就是这么简单。作为她的伴侣,他有权拒绝她,可他实在是不想面对那样一场谈话……
“那么?”他们往浴池走去时,她问道,“我表现得怎么样?”
“你很清楚你让我惊叹不已,我的光。”加兰说。
她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他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微微揪了一下。
第二天,加兰正在花园小径上走着,三个身披钢甲的身影从墙后走了出来。转眼间,他们就把他包围了。一个身材苗条、没有头发的人从阴影中现身,白色的长袍在他身边飘动。
“你跟我们走一趟。”哈西希特说。
他们押着他走过东边的桥,加兰意识到他们要带他去哪儿时,心里一紧。锻造洞穴出现在他眼前,那是森林上一道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
伊菲尔文死后,那些负责大部分实际锻造工作的矮人奴隶也没了,就没人站出来接替铁匠大师的位置了。冒着浓烟的石制熔炉都废弃了,蔓生的藤蔓和菌类植物开始在满是烟灰的墙壁和泥泞的斜坡上蔓延开来。
哈西希特和圣殿骑士们带着他往下走到了更底层的洞穴,那里的水已经没过脚踝,浑浊不堪。接着,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挂在墙上的那个铁轮,上面还沾着矮人的血迹呢。
“你以前来过这儿。”哈西希特说。
这不是个问句,所以加兰没有回答。
突然,他被推到铁轮跟前,感觉背后被参差不齐的铁块硌着。这位选民凑了过来,加兰闻到一股香水味,令人不安的是,这味道和他的精灵恋人身上的香味很相似。哈西希特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让她逃走了。”
“我很清楚自己作为守护者失职了,”加兰说,感觉自己颤抖的心跳仿佛是一种背叛,“但既然我们现在知道她是个恶魔,我希望您能理解——”
“我们说的不是那个恶魔,你心里清楚。我们说的是那个可憎的矮人,那个死灵法师。”
听了选民的话,加兰的血液仿佛变得更冰冷了。他原以为只有自己看到了那个矮人最后逃进树林的情景。
没等他承认,哈西希特继续用那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道:“别以为你能对我们隐瞒你的罪责。要知道,你已经触怒了阿尔博德斯。接下来的日子你可得小心点,守护者。那些偏离正道的人以及他们所爱的人,都将遭受难以言表的折磨。”这位头戴面具的精灵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现在跟我来,我们会让你看看你给这片森林放出来了个什么东西。”
他们带他走上一段楼梯,进入一个满是灰尘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大的石桌。那扇沉重的钢门扭曲变形,破损不堪地躺在他脚下。加兰一想到是什么能把坚固的钢门弄成这样,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桌上散落着一堆破破烂烂的纸张,又脏又沾满血迹。纸上那些潦草的图画和难以辨认的符号,在加兰看来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罢了。伊菲尔文真的已经疯到那种程度了吗?
哈西希特捡起一张破纸。“你认不出这些符号吧?你认不出是因为它们属于一种已经消亡的语言:古老的乌鲁格米尔语。这种语言从来没人说,因为它是被禁止的。现在还说这种语言的人声名狼藉,就连他们自己的族人,也就是托彭德的矮人,都称他们为叛徒。你可能听说过这群邪恶的恶魔崇拜者组成的团体。他们被称为阿尔博卡德邪教。”
加兰听说过这个邪教。阿尔博卡德邪教常常出现在吓唬幼鸟的故事里。要是他们真做了那些故事里所说的一半坏事,这个世界现在恐怕早就成了一片冰冷、毫无生机的废墟了。
但加兰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伊菲尔文——一个精灵——会属于这个矮人邪教呢?
“我们看得出你眼中的疑惑,”哈西希特说,“可以理解。你以为那个精灵是主人,矮人是奴隶。但要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这太荒谬了!”加兰一时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伊菲尔文是铁匠大师。‘大师’这个词就在他的头衔里呢。在这锻造洞穴里所有的奴隶可都是归他管的。”
“一开始,也许是这样。到最后……”
“我看到他折磨那个矮人了。从她身上的伤疤来看,我确定那不是第一次了。这可能已经持续了……”
“好几年了,”哈西希特说,“但你想想看。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痛苦,是无法成为死灵法师的。痛苦越多,获得的力量就越强大。这个矮人承受了如此剧烈的折磨。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别样的‘美’了。而结果,比你最黑暗的噩梦还要可怕。她是一种全新的存在,而且非常、非常危险。
“而你,愚蠢的年轻守护者……你让她逃之夭夭,直接投入了我们敌人的怀抱。你把对抗我们的最强大武器送给了那个恶魔。”
加兰感觉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了。“我以为您说还没找到那个恶魔呢。您怎么知道——”
“我们知道是因为她此刻就在透过你的眼睛看着呢。她不知道的是,我们也一直在看着她。我们知道她在哪儿。而且我们正去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