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书是用几种奇怪的语言混杂写成的;边缘是唐语单词,中间部分是一些不熟悉的象形符号——也许是精灵语?在萨斯基亚看来,就好像这两种语言在书页上打起了仗,而且唐语还占了上风。她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尽管她所做的不过是用爪子轻轻碰了一下那东西。
那东西显然就是鲁希尔德所说的世界种子,就是它让萨斯基亚成了预言家。它现在看上去状态可不太好。鲁希尔德没说过如果世界种子受损或被毁会怎么样。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第二天她再通过那个精灵的眼睛看时,他正和他那个大个子朋友在沼泽里跋涉,她给那个大个子朋友取名叫格罗索,因为她十几岁的时候经常玩《塞尔达传说》系列游戏。既然都按《塞尔达传说》的主题来了,那那个德鲁伊就叫林克好了。从那天起,这两个精灵之间的关系就有点变化了。尽管她看不到林克的脸,但有时候她能感觉到他内心压抑着的愤怒,是冲着他同伴去的。她看到过他们切磋,他们的动作中多了一种之前没有的凶狠劲儿。格罗索似乎没当回事,但林克看上去是真的想下狠手了。
今天当她触碰那根法杖时,她看到林克和几个其他的精灵正穿过树林,灌木丛在他们面前自动分开,就像他和他第一个同伴攻击她那天一样。
这种魔法并不是他们走到哪儿都一直有效的。其他时候,她看到他们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艰难穿行,过得并不比她轻松。当她问鲁希尔德这是怎么回事时,女人提到了绿径。绿径显然是一种局部性的现象;德鲁伊并不能像她一开始以为的那样,走到哪儿都能用魔法把灌木丛清除掉。绿径的魔法还会排斥非精灵的智慧生物——那些不是被精灵奴隶主驱使的生物。
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幸运的是,肯定是哪儿出了岔子,因为萨斯基亚自己就能穿过绿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借助她的预言家能力穿过的。要不是有她的小地图,她都不会意识到这东西在排斥她呢。
说到这个,几周前她发现自己通过林克的眼睛观察时,地图也能用,只不过是以林克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而不是她自己的位置。地图的最大显示范围扩大到了大概三四十公里——如果精灵们靠得太近,这足以给她足够的预警了。
今天,他们离得不算太近,而且也不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但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她认出了地图边缘那白雪覆盖的山坡。在那上面的某个地方就是通往她所在山谷的通道。
林克身边跟着两只那种巨型猫科动物,他每次出城冒险的时候通常都会带着它们。她没见过他骑这些猫,虽说和地球上几乎所有种类的猫科动物比起来,它们已经很大了,但比起他和那个弓箭手同伴跟她战斗时骑的猫,可就小多了。
突然,那些猫停住了脚步,它们的鼻子贴近地面,嗅着什么气味。是她的气味吗?萨斯基亚感到一阵恐惧袭来,尽管按理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没理由怀疑还会有她的气味残留。她可没臭到那种地步啊。
精灵们默默交流了一会儿,然后跟着猫穿过了灌木丛。当然,是从她的角度看是无声的。除了那次和那个精灵预言家交流之外,她和……呃,“林克”之间的联系依旧只是视觉上的;她还是听不到他们说话。
他们悄悄穿过灌木丛,拔出武器,直到来到两块相互倚靠的巨石前。
在巨石间的凹处坐着一个巨魔。
萨斯基亚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以前从没见过同类。这个巨魔是雄性,但和她想象中同类该有的强壮体格相差甚远,他看上去……有点不起眼。他身上披着兽皮,有个圆滚滚的肚子,一头苔藓绿的头发,比她的还乱还打结,还有一张连他妈妈都不会觉得好看的脸。
她注意到他手指和脚趾末端的爪子比她自己的短粗得多。几周前,萨斯基亚曾试着把自己的爪子修剪到那么短。结果可不太好。和人类的指甲不一样,她的爪子里面有神经,所以每剪一下她都能感觉到疼。而且没过几天,爪子就又长回来了。
精灵们走近时,巨魔一跃而起,朝他们露出尖利的牙齿。他挺直身子,身高大概比她矮半米,但还是比精灵们高出一大截。
林克把手放在每只猫身上,让它们安静下来。他对其他精灵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些精灵就只是站到一旁等着。这位德鲁伊拔出他那看上去很凶猛的长柄武器,朝巨魔走去。
那家伙发出无声的怒吼,冲了过来,单手举起一根粗大的原木当作棍棒挥舞着。萨斯基亚着实被吓到了,但林克站在原地没动。
就在最后一刻,巨魔挥下棍棒,这一击要是打中,恐怕能把精灵砸成肉酱,林克往旁边一闪,在移动的同时挥剑砍向那家伙的后腿。
武器在巨魔坚韧的外皮上划开一道深色伤口,几缕青烟冒了出来。这个大块头双手撑地跪了下来,脸上痛苦地扭曲着。萨斯基亚见过林克用那把剑的刃做饭,但看到它对活物造成这样的伤害,还是让她觉得一阵恶心。这巨魔一时半会儿可没法让伤口愈合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象着那剑砍在自己身上的情景。
不过巨魔还没放弃。林克冲上前,将剑尖刺向那家伙的喉咙时,一只粗壮的手臂挥了过来,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萨斯基亚的视野随着精灵向后摔倒而晃动起来,林克及时往旁边一滚,躲开了又一次用原木砸下来的重击,那一下在满是泥泞、落叶的地上砸出了一道深深的沟。
这变成了一场缓慢的消耗战;精灵不断地砍刺巨魔的腿、胳膊和肚子,又好几次险险避开被砸扁的厄运。
萨斯基亚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尽管这个精灵之前对她做了那些事,而且还一直想对她不利,但经过这几周通过他的眼睛观察,她竟莫名地对他有了些牵挂。这种牵挂更像是她对长篇电视剧或游戏里角色的那种感觉,而不是对亲朋好友的那种,但即便如此,一想到他会死,她还是害怕得直哆嗦。她也不想看到巨魔死去。据她所知,精灵们追捕他只是因为他身为巨魔却还活着,这在他们看来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但萨斯基亚对此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残酷的战斗走向不可避免的结局。直到巨魔的动作变得虚弱迟缓,他才试图一瘸一拐地逃走,可那时已经太晚了。后腿上一道深深的伤口划到了骨头,让他摔倒在地。脖子后面又挨了一剑,彻底结束了他的挣扎。林克开始锯断那家伙的脊椎骨,萨斯基亚松开了握着法杖的手,心里一阵难受。
再次通过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时,她发现鲁希尔德的脸离自己只有几厘米远。萨斯基亚吓了一跳,猛地把头往后仰。矮人也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她站着的石头上掉下去。
“你在……?”
鲁希尔德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没别的意思。你握着守护者法杖的时候,眼睛亮得像灯泡似的。”
“啊,真的吗?”鲁希尔德以前可从没提过这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女人开始慢慢相信真的有巨魔预言家这种事了。
当萨斯基亚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诉她的同伴时,鲁希尔德说:“就是这样的,萨斯基。那些尖耳朵把猎杀你们这种生物当成一种消遣呢。”停顿了好一会儿,她又补充道:“跟你说实话,在这方面矮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巨魔确实挺难对付的,但这也让你们成了那些想证明自己的蠢货的目标。”
“糟了。”萨斯基亚轻声说道。她之前就有所怀疑了。
如果林克遇到另一个能和她交流的精灵预言家,她就可以在安全距离外和他们谈谈;也许能想办法让这个德鲁伊相信她其实不是他的敌人,就像她说服鲁希尔德那样。可惜的是,当时没时间那么做,而且达利姆也不是个靠谱的聊天对象。
唯一的另一个办法就是试着亲自去说服那些精灵放下武器。说不定能行呢。当然,要这么做,她得先精通他们的语言。
达利姆说话时是唐语和精灵语夹杂着的。他能听懂她的唐语,她也能听懂他的精灵语。但和矮人语一样,能听懂精灵语可不代表就能说精灵语。她得先听足够多的词,才能积累起完整的词汇量。
那天晚上,萨斯基亚让鲁希尔德用她所谓的“森林语”说话。她的朋友对这个主意可不怎么热心,嘟囔着说:“我宁愿把自己的舌头割掉,也不想再用那些混蛋的语言说话了。”这女人怎么老想着自残啊?萨斯基亚解释说,为了她们俩好,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可能会需要用到精灵语,鲁希尔德这才不情愿地答应了。
让她惊讶的是,在萨斯基亚听来,矮人说精灵语的时候还是带着苏格兰口音。精灵语和矮人语有几个词是一样的,但总体来说是两种很不一样的语言。
更让她惊讶的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不需要太多帮助就能说精灵语了。要么是她的魔法翻译器应用变得更厉害了,要么就是之前和达利姆的那次交谈起了作用。
趁着这个机会,她还让鲁希尔德教她怎么写矮人语,并给她展示了作为奴隶时矮人收集到的一些精灵语文字碎片。萨斯基亚的翻译器对付书面语言和口语一样没什么难度。矮人语的书写用的是一套很大的字母表,其中有些字符代表一个完整的音节。精灵语的单词则是用一种有点像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写法。在这两种情况下,她都能毫不费力地读懂鲁希尔德刻在黏土上的符号,但自己写起来就得练一练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矮人语符号开始出现在她所谓的“预言家界面”里了。似乎只要在黏土上刻出这些符号,就能让她的界面意识到文字有时候可能会派上用场。
她就纳闷了,为什么不是唐语呢?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除了写过自己的名字,就没再用唐语写过别的东西了,不过林克在世界种子上看到过唐语单词啊。而且这个界面的好多其他元素都是直接从她的思维和记忆里提取出来的。也许它只是需要更多外部提示,才能往正确的方向发展吧?
萨斯基亚开始在山洞壁的石头上写起了类似日记的东西。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地球上,她从没写过日记,只画过素描本。她写的时候,心里想着要让界面适应并融入新的语言。果然,矮人语符号慢慢变成了英文字母。这花了几天时间,但她对结果挺满意的。
现在她的地图上有了合适的距离标注和地名了。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说到时间,除了时钟,她现在还能看到类似日历的东西,显示着季节的更替。这里的季节可比地球上多得多,因为就像喝醉了的太阳一样,一年里气温变化无常,从寒冷到酷热,再到适中、炎热、严寒、适中,然后又回到寒冷。那些额外的季节有诸如“暮春”“初冬”“深秋”之类的名字;至少,在她的界面里是这么翻译的。
更棒的是,她能调出她查看过的物体和生物的相关信息,比如能知道一种植物有没有毒,或者一种动物有没有病。不过都是些描述性的信息,没有属性数值或者血条之类的。她觉得自己的界面永远不会变得太数字化;一方面是因为她个人不喜欢这类东西,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毕竟不是游戏,而且在这个世界里,就像在地球上一样,像健康状况——或者力量、敏捷度,甚至智力——这么复杂的东西,是没办法有意义地精简成一个数字的。
在学习语言和打造物件的间隙,萨斯基亚继续和鲁希尔德进行训练较量。她朋友的死灵法术——或者按她的叫法,“死灵之力”——似乎一天比一天厉害。一开始,她对召唤出来的亡灵没什么控制力,但现在萨斯基亚常常觉得自己面对的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不过有时候它们也会突然使出些疯狂的招数,比如有一回它们开始朝她扔身体部件。
但鲁希尔德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尽管她对魔法的掌控力增强了,但有时候还是会陷入近乎木僵的状态,而且夜惊和梦游的情况也丝毫没有减少。一天夜里,萨斯基亚醒来,看到她的朋友瘫倒在火堆旁,捂着脚底一处可怕的烧伤。她梦游走到了热炭上。
“天哪,鲁希尔德,看上去挺严重的呀。”萨斯基亚从床上跳起来,赶紧拿了个大碗装满凉水,放在朋友脚边。鲁希尔德低声道了谢,把脚伸进碗里。她呆呆地望着暗处,身子瑟瑟发抖。萨斯基亚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会没事的,鲁希尔德。我去再准备一批我的……”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一阵头晕袭来,她身子晃了晃。山洞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另一幅场景。这感觉就像通过精灵的眼睛看东西,但……又不一样。这次她没握着德鲁伊的法杖,而且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觉得很冷……非常冷,眼睛往下一看,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满身是新旧伤疤交织的伤口和瘀青。
她意识到,这是鲁希尔德的身体,但不是现在这个矮人的样子。
冰冷的锁链紧紧勒住她的手腕和脚踝,把她绑在一个挂在满是血迹的小石屋墙上的铁轮上。她挣扎着想挣脱。
“别动,小矮子。”一个声音尖细的精灵穿着长袍站在她面前,一手拿着魔杖,一手拿着一把带血的刀。他充血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原始的凶光。“你要是不动,会好受些。”
他把刀压在她的胸骨上,她一下子僵住了,刀尖划破皮肤,她感到一阵刺痛,流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毫无预兆地,他猛地把刀刺进去,还拧了一下。她差点就昏过去了,那感觉就像她自己被刺破动脉时的疼痛乘以十。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心跳,鲜血喷涌而出。但还没等她失血过多,精灵魔杖的顶端发出了一道苍白的光,喷涌的血流突然变成了涓涓细流。
精灵从旁边的长凳上拿起一片细长的水晶碎片。那东西看上去和他魔杖顶端以及德鲁伊法杖顶端的材料是一样的。
他把水晶碎片塞进了她胸口的伤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