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来得正是时候,萨斯基娅心想。数到三……

弗雷吉那把剑造成的麻木感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巴尔德雷格不是唯一有弗雷吉所施毒药解药的人。加兰和努伊勒也研制出了他们自己独特的解药,而且效果非常好。

二……

之前中过毒的萨斯基娅这次确保自己有了应对措施,那就是血液。准确地说,是加兰的血液。还有什么比喝下本身就对毒药免疫之人的血液,能更好地获得抗毒能力的办法呢?

一……

就像巨魔的血液本身不足以治愈其他物种一样,加兰的血液也需要借助别的东西才能将其免疫和治疗能力赋予她。而这个东西就是阿尔利希特。只需一点点就够了。现在,在有限的时间内,她的血液可不只是疗伤药剂了,而是能治百病的万能药。

就是现在!

刹那间,萨斯基娅手臂一挥,伸手去抓——

却抓了个空。

该死的弗雷吉,动作真快。而且……她去哪儿了?这位天选者不见踪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一个不死矮人从地下破土而出,把惊愕的巴尔德雷格撞到了一边。鲁希尔德已经在地下挖了好一会儿了,在萨斯基娅引开天选者注意力的时候,她悄悄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她这位朋友不需要呼吸,所以必要的话,她可以在地下待上好几天。

鲁希尔德一刻也没耽搁,一把抓起巴尔德雷格一直带着的那瓶解药,冲向克维尔德身边。

小瓶碎了。里面的液体溅到了雪地上,同时鲁希尔德的两根手指也被飞来的匕首削掉,落在了地上。

该死!该死!该死!出其不意带来的优势似乎没起多大作用。

“该你们行动了,伙计们。”她通过神谕链接告诉那些没法读懂她心思的朋友和盟友们。通过她侍从们的眼睛,她看到扎莉刚刚和一直隐身潜伏在附近的加兰、努伊勒会合了。他们三个立刻行动起来。一团漆黑的暴风云聚集起来,标示着风暴的来袭。

说话间,她急切地环顾山谷四周,试图确定弗雷吉的位置。但这毫无希望。以刺客那惊人的速度,她可能藏在任何地方。在她再次发动攻击之前,他们根本没机会找到她,而到那时,可能就太晚了。

她得叫醒流浪狗和克维尔德,因为他们现在就像活靶子一样。或者说躺靶子。巴尔德雷格的解药没了,但这不是他们唯一的办法。萨斯基娅冲到朋友们身边,使出全力咬向自己的手臂,费了好大劲才刺穿了自己坚硬如石的皮肉。她把爪子伸进伤口,用力撕开。鲜红的血液流进了流浪狗的嘴里,然后又流进了克维尔德的嘴里。

巴尔德雷格站起身来,满脸怒容。他看向鲁希尔德——然后僵住了。

不是那种震惊得呆住的意思,虽然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僵住了。他的四肢变得青紫僵硬,冰柱在他皮肤上蔓延开来。

一群毛茸茸的白色身影在雪地上疾驰而过,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汇聚过来。又有五只从空中降落,在呼啸的飓风中心盘旋着。

巴尔德雷格的眼睛闪耀出炫目的白光。一股蒸汽从他身上冒了出来。他举起弩,转身瞄准了逼近的冰霜幼崽们。

“等等!”萨斯基娅大喊一声,伸手想去阻拦他。

山谷中接连发生了三次爆炸,数十只冰霜幼崽被卷入滚滚烈焰之中。烧焦的皮肉和毛发的气味扑鼻而来。巴尔德雷格如闪电般飞奔而去,冲上一座岩石尖塔,站在塔顶,准备朝他们倾泻如雨点般的火力。

两道闪电长矛刺向这位天选者——一道是冰霜幼崽风暴召唤出来的,另一道则是扎莉发出的,她刚和加兰、努伊勒一起赶到现场。萨斯基娅眨了眨眼睛,驱散那明亮的残像,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巴尔德雷格蹲伏在石塔顶上,把他那长长的金属弩插在身旁的石头里,弩口指向天空。他把弩当成了避雷针。闪电击中的能量几乎没有传导到他的身体里。

还是没有弗雷吉的踪迹。她有可能已经跑了,但这似乎不太可能。

“看看能不能嗅出我们那个鬼鬼祟祟的朋友在哪儿,”她通过神谕链接告诉加兰。到目前为止,在找出那个隐身刺客这件事上,他比其他人都更有办法,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与此同时,努伊勒变成鸟的形态飞上了天空。她朝着巴尔德雷格俯冲而下,萨斯基娅眼睁睁看着巴尔德雷格举起弩,瞄准——

尖塔轰然倒塌,这位天选者从他的栖息处滚落下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鲁希尔德站在那儿,紧握着拳头,正对着巴尔德雷格。

巴尔德雷格双脚刚一落地,就立刻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由骨头和腐肉组成的生物从雪地里伸出爪子,抓向他,但他灵活地跳到一旁,用几发精准的爆炸弩箭把它们炸飞了。

萨斯基娅四肢着地,朝他追去,真希望自己此刻手里有雅恩比约恩。它和她所有的装备都在龙那里等着她呢,可现在没时间去取了。她感觉肩膀上微微一沉,惊讶地发现是努伊勒,这会儿她变成了一只小老鼠的模样。这位德鲁伊显然觉得躲在巨魔的身体后面,能让自己离致命的攻击远一点,是个明智之举。

“结束了,巴迪。”鲁希尔德轻声说道,然而她的声音却在冰冻的树梢和狂风呼啸的悬崖间回荡,“该你投降了。放下武器吧。没必要再有人死了。萨斯基会想办法帮你的。我知道她会的。”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巴尔德雷格大声回应道。他声音里的痛苦刺痛了萨斯基娅的心,但她咬咬牙,继续追赶。如果要在身为天选者的巴尔德雷格的性命和其他人的性命之间做选择,嗯,这根本算不上选择。

“永远都不会太晚去——”鲁希尔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萨斯基娅通过好几双眼睛看着这一幕。一颗头颅在雪地上滚动,拖着一绺绺黑色的卷发。它撞到一个树桩上,然后停住不动了。一双乌黑、毫无生气的眼睛望着天空。

萨斯基娅脚步踉跄,摔倒在地。她一阵哽咽,作呕,然后猛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在了雪地上。她头晕目眩——但不是像鲁希尔德那样脑袋真的掉了的那种晕。一想到这儿,她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崩塌了。

在她朋友那无头尸体后面站着的是弗雷吉,手中明亮的剑挥舞着。她的眼睛在面具后闪着光。

在她前方,巴尔德雷格的脚步变得迟缓。他转过身来。眼睛先是睁大,然后眯起,脸上扭曲成了极度愤怒的表情,“你!”他怒吼道。在那一刻,萨斯基娅能看出来,他终于看清了弗雷吉的真面目。她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而现在,她又杀害了一个对他来说如同妻子般珍贵的人。

他举起弩,眨眼间,三支箭射向空中。

第一支箭射中了弗雷吉的面具——然后爆炸了。

一瞬间,随着面具被一团扩张的火焰炸飞,萨斯基娅瞥见了面具下的那张脸。嘴巴惊愕地大张着,眼睛瞪得很大。但在那双眼睛背后,某种古老而残忍的东西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地咆哮着。

接着,另外两支箭也射中了。这位天选者的身体——还有鲁希尔德的身体——都被卷入了滚滚浓烟和刺鼻的火焰之中,火焰直冲云霄。

巴尔德雷格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先是双膝跪地,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萨斯基娅爬到他身边——就在这时,他开始抽搐起来。他背部弓起,四肢乱舞,口水从下巴流了下来。

“你能为他做点什么吗?”她问站在身边、变回精灵形态的努伊勒。

“我不知道,”努伊勒说。她在抽搐的矮人身边跪下,双手已经闪耀起治疗的能量光芒。几秒钟后,这位德鲁伊一连串地咒骂起来,“他脑子里的所有血管都快要破裂了。我已经尽力了,但……我觉得我没办法让他活太久了。”

萨斯基娅感觉一阵麻木。鲁希尔德……

她摇了摇头。鲁希尔德本来就是不死之身,对吧?也许她能在身体被毁掉的情况下“活下来”。不管怎样,现在萨斯基娅没办法为她做什么。而要是没有她的干预,巴尔德雷格肯定是活不成了。

“我觉得是阿贝利翁在攻击他的思维——惩罚他背叛,”她告诉努伊勒,“我们得把他送到基石那儿去。就是龙里的那块。我背着你们俩的时候,你能继续给他治疗吗?”

“我试试。”努伊勒说。

萨斯基娅把他俩都抱起来,冲向那架落在一堆断树中间的龙。她用力撑开这头巨兽的肋骨,爬了进去,将巴尔德雷格放在基石旁边。她触碰了一下那块黑色巨石,匆忙下达了指令。

片刻之后,她便飘浮在那个如今已颇为熟悉的虚空之中了。巴尔德雷格在她身旁的水中挣扎着,身后已经拖出了一根纤细的藤蔓。但与连接着她的分身和侍从们的那些肉质触须不同,这根藤蔓一直延伸到远处,在那儿,一个苍白、模糊的形体绵软无力地悬在水中。

她想凑近看看那根藤蔓的源头,但没时间了。巴尔德雷格似乎在她眼前渐渐变得虚弱,他的肌肤变得苍白且像蜡一样,四肢像濒死的鱼一样胡乱摆动着。

萨斯基娅抓住藤蔓,用力拉扯,直到它断开,黏糊糊的光芒把水都染了色。

巴尔德雷格背部弓起,挣扎突然停止了。但并非如她所愿的那样停止。事实上,他现在似乎衰弱得更快了。

她只剩一件事可做了。她自己的一根触须蜿蜒着朝他伸去。触须似乎在他脖颈后方那根断开的藤蔓顶端嗅了嗅,然后猛地向前一冲——与之融合在了一起。

在这深邃之处,巴尔德雷格的眼中闪耀出一种新的光芒。不是苍白或白色的光,而是琥珀般明亮的光。

回到现实世界,萨斯基娅睁开了眼睛。她翻了个身,长长地叹了口气。巴尔德雷格躺在她身旁,睡着了,但呼吸平稳。

“他能活下来了。”努伊勒仍跪在他身旁说道,“而且看样子,活下来的不止他一个。”

“‘活着’这个词用来形容她现在的状况或许不太恰当,我的光。”站在妻子身旁的加兰说道。

他俩都凝视着龙的外面,流浪狗、克维尔德和扎莉正围聚在一个蹲伏在雪地里的黑影旁。

萨斯基娅走了出去,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的朋友们正在和一具……骷髅交谈。那具尸体被烧得焦黑,几乎没剩下什么肉了。只有阿尔利姆还留存着,这种物质形成的丝状纤维缠绕在变黑的骨头上。阿尔利姆似乎还在生长,表面上看正在形成类似肌肉和肌腱的东西。鲁希尔德的脑袋情况稍好一些,一侧还有肉,另一侧则是光溜溜的头骨,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阿尔利姆。脑袋以一个略显歪斜的角度连接在身体上。

鲁希尔德冲她露出一个阴森的、只有半边脸的笑容,“你瞧,萨斯基,我也有过比这好的时候……”

“怎……怎么会?”萨斯基娅结结巴巴地问道。

她朋友那没有肉的笑容咧得更开了,“你不会以为砍个头或者被烧一烧就能拦住我吧?”

“诡异的软乎乎,”流浪狗嘟囔道,“就算是公主遇到这种情况也活不了啊。”

他们把弗雷吉和那些死去的冰霜幼崽埋葬在一个树木繁茂、俯瞰着冰冻湖泊的土丘上。即便在如今这个末日般的荒原上,这也是个很美的地方。要是阳光能再次毫无遮挡地照耀在这儿,那景色肯定美不胜收。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

直到弗雷吉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死亡之后,他们才注意到她第一次并未彻底死去这件事的怪异之处。他们此前甚至都没考虑过她在与提亚赫林遭遇后还能活下来的可能性——至少是身体活下来的可能性。巴尔德雷格、克维尔德和流浪狗都亲眼看到那位剑术高手将她砍倒了,但他们并没有留下来确认她是否真的因伤致死。纺锤城近乎毁灭,这很容易解释为什么没找到尸体。但不好解释的是,就连爱她的人都没想到去确认一下。或者说,没人想过她有可能就是那个隐身刺客。虽说……呃,刺客嘛。

“我觉得她的隐匿魔法不只是让我们看不到她那么简单,”鲁希尔德说,“她隐藏了自己真实的存在状态。如果天选者能做到这点,那么……”

“他们还可能有什么别的本事呢?”萨斯基娅替她把话说完,“我想等巴尔德雷格醒了,可以问问他。”

没等巴尔德雷格醒来就把他妻子埋葬了,萨斯基娅为此感到有点愧疚。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知道他醒来时会是什么精神状态,要多久才能醒,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而且他们至少还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要完成,一项再也不能拖延的任务。是时候完成她几个月前给自己定下的任务了。是时候拯救辛迪尔仅存的部分了。

从空中靠近埃尔西亚诺时,她看到精灵首都几乎已经荡然无存了。城墙、建筑、树木——以及曾生活在其中或周边的所有人——都被炸得粉碎、被烧毁、被熔化或者被掩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不断增高的由灰烬、阿尔利姆和熔岩组成的山。

她原本要做的就是爬上那座山,然后把戒指扔进……哎呀,串戏了。她要做的其实就是堵住一座火山。一座比地球上任何火山都要炽热得多的火山。问题在于如何能靠近那股温度极高的阿尔利姆柱,以便对它施展魔法。不过他们已经想出了解决办法。多亏了鲁希尔德的制作工艺和克维尔德的防护法术,那件耐热的臃肿防护服——她给它取名叫“大木乃伊”——应该能派上用场。

应该能行,但要确定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试试看,然后祈祷自己别被烧着。于是她就来了,被一层薄薄的金属包裹着,数十只紧张兮兮的毛茸茸的小家伙紧紧贴在她身上,充当着活的制冷装置。

防护服的效果还不错。她没法用眼睛看到外面的情况,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那景象可能就跟直视太阳差不多。所以她依靠自己的小地图、一点透视能力以及侍从们的眼睛来指引自己前往需要去的地方。

靠近阿尔利姆喷射流的地面布满了熔岩河——不是阿尔利姆,而是熔化的岩石。但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障碍。只要萨斯基娅在附近,鲁希尔德就能远距离施展魔法,她把熔岩都扫到了一边。

一百米的距离已经足够近,可以开始施展魔法了。萨斯基娅集中精力冷却离自己最近的阿尔利姆,然后逐步往后推进。十五分钟内,那股喷柱就噗噗地停止了喷发,她随即将注意力转向下方,尽可能地制造出一个很深的堵塞物。射向天空的阿尔利姆还继续上升了一会儿。随着它冷却下来,开始下垂,形成了拱形和起伏的褶皱。大块半凝固的阿尔利姆朝四面八方掉落,绵延数公里。她得脚步飞快地躲避,才不至于被砸扁。等一切结束后,最终形成的结构看上去不太像一朵花,更像一棵树。

经过这么漫长的旅途,历经了他们所面临的种种危险,以及过去几个月的冒险与磨难,火山的实际封堵过程倒有点虎头蛇尾了。不过萨斯基娅觉得这样挺好。此刻,刺激兴奋可不在她的首要考虑范围内。

而且她还没忙完呢。

几个小时后,空气已经冷却到她可以摘下头盔,亲眼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了。骨龙在附近降落,朋友们围聚在她身边,看着她开始在那明亮的琥珀色表面塑造形状。有图案、人像——还有面孔。

在她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造出了一排排类似拉什莫尔山上那样的巨型头像,俯瞰着这片焦土。那些面孔都是她朋友们的,她尽可能地赋予它们生机、欢笑以及各种细节。弗雷吉的头像她留到了最后,因为她想好好刻画一下这位逝去的同伴。她为这位刺客选择了一副调皮的表情,她希望人们能这样记住她——活泼且充满生命力,而不是阿贝利翁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她变成的那个怪物模样。

“真美啊,萨斯基。”鲁希尔德说。

萨斯基娅看了看她的朋友,又一次被她外貌的变化吓了一跳。自从和弗雷吉遭遇后的这一天里,鲁希尔德一直在修复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但修复后的结果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她现在看起来不太像一具尸体了,更像一个半机械人,外面包裹着一层杜阿努姆外壳,脸的一侧戴着一个金属面具。这模样有点怪异,还有点吓人,但同时也……挺带感的。

她不知道巴尔德雷格看到她现在这样会作何反应。要是他还能再有什么反应的话。

“世界得救了,对吧?”扎莉说,“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现在我们回家。”萨斯基娅说。

就眼前来说,家依然是新英格洛玛。要等天空放晴,阳光再次照耀辛迪尔的地表,还需要一段时间。而要让这里恢复到哪怕只是有点像从前那样充满生机与魔法的样子,那就更久了——也许得几个世纪。

至少现在这根树枝有未来了。她希望那会是个光明的未来。但她能想到的确保这根树枝以及其他所有部分未来安全的办法只有一个。

“我觉得我们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她告诉朋友们,“但也别太放松了。只要阿贝利翁还在逍遥法外,我们就永远不会安全,也永远不会有长久的和平。”

“是啊,”鲁希尔德说,“如果那个坐在琥珀宝座上的暴君能把巴尔德雷格和弗雷吉变成天选者,那下一个可能就是任何人。任何人,至少除了我们——你的侍从们。”

萨斯基娅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受够那个混蛋了。我可不想就这么干坐着,等他下次再来找我们麻烦。我要上去把他打得屁滚尿流,送进虚空里去。所以,谁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