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感觉到爪子在她背上揉捏,那感觉奇怪却又很舒服。“哦,真舒服,”她睡眼惺忪地喃喃说道,“再往上一点。对,就是——”
一个熟悉的、皮肤粗糙的身影在她面前的床上动了动。他的身上糊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汗水,她自己也是如此。但如果流浪狗在这儿,那么……?
她翻过身来,发现自己正和一脸得意的——同样赤身裸体的——瓦斯克公主脸对脸。
“搞什么鬼!?”她猛地坐了起来。
床的另一边,扎莉揉着眼睛,轻声嘟囔着头疼。在她身旁四仰八叉地躺着、轻轻打着呼噜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矮人,他胸口的毛发比汤姆·塞立克还多。
“这该死的床到底有多大呀?”她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你可真大方,愿意和别人分享他呢,”瓦斯克在她身旁惬意地伸着懒腰说道,“感觉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棒。”
“你在……?我没……你没……真的吗?”
瓦斯克笑得更灿烂了。
“哦,该死。我得……”她从十几个赤身裸体的斯巴达侏儒巨怪身上爬过去,奋力从这大得离谱的床上挣脱出来。她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流浪狗睡眼惺忪地抬头看着她,“公主,干嘛这么着急呀?”他看看她们俩,咧嘴笑开了花,“两位公主……”
鲁希尔德站在床尾,用她那双乌黑、一眨不眨的眼睛看着这场闹剧上演,她那消瘦的身体上缠着不停扭动的蜘蛛。
萨斯基娅轻轻呻吟了一声。那梦真是太荒唐了。
“哦,是啊,确实荒唐。”鲁希尔德说。
“嗯?”她抬头看着坐在船舱另一头的朋友。昨晚她决定睡在龙的身体里,而流浪狗和瓦斯克公主……
唉,她不愿去想那些事了。他们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只是有些人在这方面更主动——动静也更大——些罢了。
随着睡意渐渐散去,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鲁希尔德刚刚是……?
“是啊,萨斯基,我能听到你的想法,”她的朋友说道,“还能共享你的梦境呢。”
萨斯基娅惊得张大了嘴巴,脸颊开始发烫,“你看到……那个了?可是……怎么会呢?”哦,天哪,她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关于……的梦呀?
鲁希尔德脸上露出了一抹坏笑,“我看到了哦。”
“我没……我是说……哦,不。”萨斯基娅用头撞着龙的肋骨,试图把那段记忆抹去。
“没关系的,萨斯基。我分得清梦境和现实。要是你见识过我的一些梦……”
“我见识过呀,记得吧?在我看到的那些梦里,你可没做……那种事。”
“你看到的那些梦里是没有啦。唉,我已经没有那种冲动了。有些身为……的感觉,我还挺怀念的。”
活着的感觉。
“是啊。”鲁希尔德低头看着地面,“不过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朋友。”
萨斯基娅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真见鬼。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告诉你。有时候——不是每次啦,注意——在我……回来之后,我就能感觉到你在想什么、有什么感受。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就……很难把你的想法和感受跟我自己的区分开来。说实话,像现在这样的时候,我都不太确定我还是不是我了。”
一阵不安的寒意传遍了她的全身。几个月前,她第一次和父亲的鬼魂——他的回音——交谈时,父亲说了什么来着?“我既是你,也是他。”要是鲁希尔德的情况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
“是啊,我也担心这个呢,”鲁希尔德说,“我希望我还是我,至少是这样。现在别误会我的意思啊。我喜欢你,但我可不想变成你。”
萨斯基娅咽了口唾沫。然后,她凭借意志力,把那些阴暗的想法抛到了一边,“不,我以前就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了。但我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就是鲁希尔德,不是我身上长出来的什么……别的东西。”
鲁希尔德看上去还是不太相信。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现在萨斯基娅坚信这一点。而且如果她们有不同的想法,那就说明她们是不同的人。
是时候换个话题了,“你这几天光忙着修理的事了,该休息休息了。今天我们再去试试探索‘夜之梦’,我想让你一起去,因为……我就是想让你一起去。”
鲁希尔德摇了摇头,“我得留下来看守德拉肯。”
“别管那个了。霜精灵可以看守呀。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五双水汪汪的棕色眼睛眨巴着看向她。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露出了像食人鱼一样的小牙齿。
鲁希尔德笑了,“好吧,萨斯基。不过我还真担心我们把这些小恶魔单独留在这儿,镇上居民的安全可就没保障了。”
回到宾客宫殿后,萨斯基娅看到流浪狗从瓦斯克公主的房间里走出来,浑身一丝不挂,还布满了带血的抓痕,脸上挂着一副得意洋洋的笑容。
她皱着眉头瞪着他,“穿上衣服。我们今天要去探险。”
“去哪儿探险呀?”瓦斯克公主跟在他后面走出来问道,她的身体上满是血迹和汗水,闪闪发亮,“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不行!我是说……”
又一个浑身是血的巨怪从公主身后走了出来。那是……艾蕾公主吗?哦,这个家伙。
“我们去上历史课啦。”流浪狗说。
“哦,真无聊,”瓦斯克说着,朝他皱了皱鼻子,“那我就不掺和了。艾蕾、努胡,咱们回涤罪池去吧!”
努胡公主正从走廊更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探头探脑,听到这话,发出了一声很不像巨怪会发出的呜呜声,又缩了回去。片刻之后,瓦斯克和艾蕾就把这位年轻的公主拖出了门。看到努胡那绝望、哀求的表情,萨斯基娅暗自叹了口气。她挺同情努胡的,但同时,那两位年长的公主找到了新玩物,她也有点松了口气。刚开始那几天可真是……
她微微打了个哆嗦。鲁希尔德拍了拍她的腿,好像在说:“没事了,没事了。”
“我想我知道怎么穿过那些防护魔法了,”众人在地下室集合后,克维尔德说道,“不过在……之前,我还不能确定。”
他跪在那堵被封住的墙前,开始在墙周围的石头上刻划符号。
“所以呢?”萨斯基娅问道,“你打算解释一下你在干什么吗?”
“一个抵消防护魔法的魔法阵,”他说。
她扬起了眉毛,“反防护魔法的防护阵?我还以为这不可能呢。”
克维尔德笑了起来,“以前确实不行。但我找到了办法。有了这个防护阵……”他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牵引出一大股精元。鲁希尔德见状,也施展自己强大的魔法,加入了进来。
那堵墙轰然倒塌,变成了一堆沙子。
萨斯基娅欢呼起来,“干得太棒了!”接着,她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是……?”
墙的另一边并不是洞穴或者隧道,甚至都不在地下。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长满草丛、覆盖着积雪的山脊顶,位于一座高山的山腰上。天空漆黑,繁星点点。
她认得那座山、那个山脊、那些星星。这里不是格朗加格,也不是阿尔博·蒙迪上的任何地方。这里是地球上喜马拉雅山脉的塞萨扬山。
“你们看到我看到的了吗?”她问道。
“我看到……一个山腰,不过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鲁希尔德说。
“那就是看到了,”萨斯基娅说,“小心点。我们要是走过去,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看看那边安不安全。”
她挥了挥手,穿过那个开口。另一边的空气凉飕飕的。这真的是真的吗?一个回家的传送门?可她已经在地球上了——至少她的人类形态在地球上。要是同一个世界上有两个她,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的脑海里满是各种可能性。但要确定到底会怎样,唯一的办法就是冒险一试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双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的脚还是爪子的模样。
看来还是巨怪形态呢。目前来看,还算顺利……
又走了一步。她的小地图——实际上,她整个神谕者界面——闪烁了几下,然后熄灭了。
糟糕。她把这事儿给忘了。她的人类形态在地球上苏醒时,也失去了那个界面,直到控制室里的机器人给她注射了一种所谓的反抑制器才恢复。
她转身看向朋友们,“伙计们,我觉得……”却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刚刚离开的隧道也不见了。“伙计们?”
她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径直撞到了流浪狗身上,她惊讶地“哎哟”了一声。
“真见鬼,我让你等着的呀!”她说。
他笑嘻嘻地看着她,没有丝毫悔意,“不喜欢等。要去探索奇怪的山。”他仰望着星空,眼睛里满是惊奇,“奇怪的天空。”
“这是地球,流浪狗,”萨斯基娅说,“地球!虽然说不通,但我们就是到这儿了!”
片刻之后,鲁希尔德出现了,她抬头望着山腰,“原来这就是你老家呀。挺漂亮的嘛。”
“你也这样啊!”萨斯基娅抱怨道。
“你说这是地球?”克维尔德猛地转过身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萨斯基娅拍了拍额头,“就没人听我说话吗?”
“我听你说了呀,对吧?”扎莉说,“你刚说什么……哦!这空气真清新!我喜欢吹在皮肤上的这种感觉。”
“恭喜你们啊,各位,”萨斯基娅说,“你们都是笨蛋。”
几次试图沿着脚印往回走之后,她确定了。这是个单向传送门。除了继续往前走,没有别的办法了。以防万一自己遗漏了什么,她堆了个石堆来标记进入的地点,然后沿着山脊出发了。
有个东西从天空飞过。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只有星星消失的痕迹能表明它经过了。很快她就看不到它了。
也许是只大鸟?某个笨飞行员忘了开灯?
不管了。她微微耸了耸肩,继续往前走。很快,他们走进了一片树木稀疏的区域。这个地方她肯定觉得熟悉,但同时,又似乎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她就是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变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寺庙应该就在……
嗯?
坐落在树林间的那座建筑,和几个月前她的人类形态离开时的那座寺庙完全不一样。差得远了。那座寺庙是用黏土砖和木头建造的。而这座是石头和金属结构的,看上去像座堡垒。灯光在寺庙院子里闪烁,是从屋顶的炮塔上射出来的。寺庙前面没有色彩斑斓的雕像了。不过有别的东西。空气中有两处扭曲的地方,就像热浪一样。她看不太清它们的形状,但不管是什么,个头都很大。
萨斯基娅脚下的一根树枝折断了,把她吓了一跳。听到声响,那两个模糊的身影转了过来,伴随着齿轮和活塞的转动声,朝她大步走来。它们在雪地上留下了又大又平的脚印。
片刻之后,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两台巨大的机器人出现在她面前。这两个庞然大物各自立在六条粗壮的腿上,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
逃跑是没用的。要是那些枪朝她或者她的同伴开火,他们可能还没听到枪响就死了。或许最好还是别把这话说出来。
鲁希尔德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哦,对哦。萨斯基娅不用出声,鲁希尔德也能听到她的想法。
“那些是什么生物呀?”克维尔德看着逐渐靠近的机器,明显很感兴趣地问道。
六足机甲在包含寺庙的那片空地边缘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那儿,枪口依然对准他们每个人的脑袋。
“我们……呃,是和平而来的。”萨斯基娅说着,举起了双手。她又用林雅语和地球基石说过的那种语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六足机甲往旁边让了让,把枪口移开,然后静止不动了。虽然她知道它们眨眼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但显然它们准许她靠近了。
萨斯基娅走近些,朝其中一个传感器挥了挥手,问道:“喂?里面有人吗?”
它们没有回应。就算里面有人操控,那些飞行员也不愿意说话。
“不是生物,”萨斯基娅对克维尔德说,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带着同伴们从六足机甲旁边走过,一边说道,“是机器。它们就像那些石头守护者。不,等等,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把它们想象成更像骨龙那样的东西吧,只不过它们是靠科技驱动的,不是魔法。很明显它们还能隐形;我都不知道它们还有这本事呢。而且它们不会飞——至少,我觉得它们不会飞。”而且它们动动手指就能杀了我们。
“它们不是来自你们的世界。”鲁希尔德说。
“对,”萨斯基娅说,“我觉得是我的某个祖先把它们带到这儿来的,或者是来到这儿之后制造的。但地球人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制造这种东西呢。也许再过五十年左右……”
“你的祖先,”克维尔德说,“你是说你的父亲,伟大的卡尔伯恩吧。”
“其实不是。是在他之前的某个人。大概吧。我对自己的家族谱系也有点模糊了。”萨斯基娅皱起了眉头,“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为什么这个地方看着既熟悉又不对劲。这是我的世界,但不是我所处的时代。”
“我不太明白……”克维尔德不确定地说。
“现在先别管这个了。”她要怎么跟这些人解释时间旅行的概念呢?这可得聊上好长时间,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她甚至都分不清这是过去还是未来呢。
突然,一道明亮的光划过天空。萨斯基娅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趴下!”她尖叫道。
萨斯基娅和流浪狗俯身护住身体比较柔弱的同伴,尽可能地保护他们。紧接着是一道刺眼的强光,还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巨响。
山腰着火了。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她的耳朵里只回荡着嗡嗡声。
然而,神奇的是,她感觉不到疼痛。她惊慌地查看了一下同伴们,发现他们也都毫发无损,不过显然都受到了惊吓。
寺庙被严重损毁了,但还立在那儿。其中一台六足机甲侧倒在地,成了一堆扭曲的残骸,金属腿和还在抽搐的炮塔散落在烧焦的土地上。另一台机器人则朝着空中断断续续地开火。
又一道明亮的闪光把天空照得雪白,紧接着附近的山脊上发生了爆炸。火焰冲天而起。
“我们得进去!”她大喊道。他们可能听不到她的声音。萨斯基娅自己都几乎听不到自己说话了。她抱起克维尔德和鲁希尔德,朝着寺庙冲去。流浪狗紧跟在她身后,手里抱着不停抗议的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