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这个法术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就好像这个法术有了自己的生命,不想被停下来似的。好不容易,而且是极不情愿地,那些树左右摇晃了几下,树根又重新扎进了土里。
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等着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他内省了一下,欣慰地发现魔力泄漏的情况已经大大减少了。但他的欣慰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他的法术消耗掉了一些眼看就要喷涌而出的魔力,但后面还有更多——多得多。不管萨斯基娅在外面做了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她还没做完呢。用不了多久,他就又会回到原点了。
除非他让这个法术一直持续下去。
他突然想到,自己可以指挥一群被唤醒的守护树组成战团,来加强红林的防御——或者去攻击敌人。没错,他越琢磨这个主意,就越觉得喜欢。矮人们肯定不会赞同,但他们得学着接受这事。刺客仍在某个地方逍遥法外,而且还有一个敌对的聚居地决意要把阿尔瓦里从世界树上抹除,他的族人现在急需一切能得到的帮助。而这个办法还能控制住他的魔法,这就足够成为他这么做的理由了。
他第二次施展这个法术,集中精力让树木和菌类待在原地不动。一开始,有几棵顽固的树自己连根拔起,在森林地面上朝着加雷恩和紧张兮兮的莫尔奇滑了过来。他将自己的意志强压过去,它们便停了下来。
看到它们都静止不动且乖乖听话了,他又命令它们再次移动。先是一棵,然后数量逐渐增多,直到所有的树都按照一种简单、重复的模式来回移动。接着,他又尝试了一些更复杂的动作以及不同的行为,比如挥舞树枝、攀爬斜坡之类的。
这简直太容易了。灌注到这个宏大魔法中的魔力多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他知道,只要能找到释放魔力的途径,他还能汲取更多。他有点担心萨斯基娅会被魔力耗尽,毕竟上次他施展规模小得多的同样魔法时,她的反应就挺强烈的。不过话说回来,她跟他说过,在吸收了更多魔力源之后,这个问题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过了一会儿,努伊勒回来了,身上溅满了鲜血和脓水。黑色的脉络爬上了她的脸。
“别问。”她低声说道。
他也就没问。
她看着他新唤醒的这支“军队”,扬起了眉毛,“我真希望我也能做到这样。这可比我刚才做的……干净多了。而且你的法术一直在消耗魔力,这正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
看着伴侣那沾满鲜血的样子,他知道这会是个问题。努伊勒不会告诉他为了消耗魔力她都做了些什么,但他能猜到。肯定没涉及治愈法术,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治愈法术需要精确的控制以及对细节的把控,但并不需要消耗大量魔力。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护理者使用魔杖作为魔力源,而不像守护者那样偏爱法杖。不,今天她显然是放开了自己魔法中黑暗的那一面。问题是,如果她为了消耗魔力只能借助血腥魔法,那用不了多久,可供她宰杀的野生动物就会被杀光了。
最终,他或许可以教努伊勒“绿行术”这个法术。原则上,没什么能阻止她学习他的任何高阶魔法。比起他来,她在战斗和植物类魔法方面的经验要少一些,她选择专攻治愈技艺——直到她在温加伦地下的洞穴里为了救他的命,背弃了自己的誓言,转而使用血腥魔法。既然她现在已经能像他一样获取充沛的魔力了,那么要学习他的法术,所需要的就只是时间和练习了。但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桑德伯格的臭腋窝啊!这都是你干的好事!那场光的表演已经让全镇都闹翻天了,现在又搞出这个!”说话的是巴尔德里格,他端着弩,在移动的树木间大步走来,身边跟着一位手持细长宝剑的年长女性矮人。一看到努伊勒,他的眼睛都瞪大了,“你这是怎么了?”
她瞪了他一眼,“你最好祈祷永远别知道,巴尔德里格。”
加雷恩暗自叹了口气,尽力解释了一下情况。
巴尔德里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可不想还得担心被这些该死的树踩到。”
“这些树或许是我们抵御敌人的最佳防线,”加雷恩说,“而且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要是没有它们,我的魔法可能会不受控制地制造出更……惊人的东西来。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想看到那种情况的。”
“是,”巴尔德里格说,“我多半是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只是……确保别让新英格洛玛的任何人受到伤害就行。”
“我们无意伤害你们的族人——也不想伤害我们自己的族人,”他对矮人说道,“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和对你们一样让人不安。”
“我可不信,”巴尔德里格说,“但我来这儿可不只是为了冲你发牢骚的。我是来亲自传达这个坏消息的。”
加雷恩叹了口气。最近消息总是坏的。“好吧,那你说吧。”
“我们统计了一下损失,情况比我们担心的还要糟。又有两百个矮人叛变,去了格林德克劳在希尔特邦特新建的聚居地。新来的人已经少得像涓涓细流了,而且那些来的人带来消息说,格林德克劳的矮人一直在‘地下世界’四处散播宣传言论,宣布要建立他们所谓的‘新托彭德’。他离开才不到五天——消息根本没那么快传到‘地下世界’。我想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加雷恩说。
“没错,”巴尔德里格说,“而且他选对了宣传的重点区域。那些还没冒险进入外层空洞的人,可不像我们这么喜欢你们族人。”
加雷恩苦笑着说:“因为新英格洛玛的矮人可是我们最狂热的崇拜者呢。”
“我感觉……那个凯撒托用的是哪个词来着?”
“讽刺,”努伊勒说,“这是一种后天培养出来的品味。”
“对,讽刺,”巴尔德里格说,“就像我刚才说的,留在‘地下世界’的大多数人本来就倾向于仇视阿尔瓦里,他们会去加入格林德克劳的聚居地,而不是我们的。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人数众多,而且都很强悍。在现在这种环境下,他们必须强悍才能在那儿生存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的人数就会超过我们,而且战斗力还更强。这就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
“是现在趁他们还弱的时候发动攻击呢,”加雷恩说,“还是等到他们变得太强大而无法对抗的时候再动手。到那时候,你可以肯定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我们。”
“没错,”巴尔德里格说,“如果我们先发动攻击,我们很多族人都会不高兴的。这会引发动荡,会有更多人叛变。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我们把格林德克劳和他的追随者全都杀光,把他们的聚居地夷为平地,也会有另一群不满的人取而代之。但如果我们不早点动手,我们就输了。这就是那种不管我们怎么做,都会对我们不利的局面。”
“我们只能确保让他们受到的伤害更大。”加雷恩说。
巴尔德里格皱起了眉头,“我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知道凯撒托会怎么说。而且鲁希迪也会站在她那边。但凯撒托太……”他没再说下去,显然不愿意批评自己崇拜的对象。
加雷恩说出了他没说出口的话,“萨斯基娅心地太善良了,没法面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残酷现实,没法去做必须做的事。”
巴尔德里格做了个鬼脸,“那我们算是达成一致了?如果我们选择……血腥的办法,你会支持我们吗?”
加雷恩看了看努伊勒,她朝他点了点头,“我得和我的族人商量一下,不过我觉得他们会听我们的,跟着我们的决定走。”
“很好。你很快就会听到我的决定了。在那之前,把你们的事处理好,阿尔瓦里!”最后又瞪了他们一眼,巴尔德里格和他的矮人护卫大步离开了。
回到红林后,加雷恩把守护树和菌类布置在他们居住的树屋外面。他还不确定自己的控制范围有多大,也不知道自己睡着后会发生什么情况。通常情况下,一个法术会随着他的意识消失而失效,但现在他可不敢确定了。不管怎样,一开始还是把它们放在身边比较稳妥,以防再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这一天里,努伊勒又出去了三次……嗯,他其实并不想知道她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再试着向萨斯基娅寻求答案也没什么结果了,所以现在除了试着睡一觉,然后期待情况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没别的办法了。有那么一小段幸福美好的时光,他们的梦又交织在了一起,他的烦恼也随之消散了。
然后,他醒来时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他的伴侣浑身颤抖、抽搐着,她的肉体像沙子一样在咔咔作响的骨头间流动。
“哦……哦,神啊,”他说,“醒醒!醒醒啊,我的光!”
她用一双妖猫般的竖瞳眼睛眨了眨,看着他。就在他看着的时候,她的眼睛颜色和形状都变了——从琥珀色的竖瞳变成了带红圈的圆形,又变成了像最深的黑夜一样漆黑的圆球。“阿多尼斯?”躺在他旁边睡袋里的这个不断变化形态的家伙喃喃说道,“怎么回事?我感觉……好奇怪。”
他抱起她往门外走去,感觉到自己那长满树叶的皮肤一阵刺痛,因为她失控的魔法试图钻进他的身体里。那些被唤醒的树木和菌类还在他离开时的位置。他一走近,它们就动了起来,树叶和枝叶在凉爽潮湿的空气中沙沙作响。迪斯特本来主动提出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帮忙守着,这会儿正盯着他怀里那团不断变化形态的东西,“那是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离远点!”他喊道,“我不知道要是你靠近的话,她的魔法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
莫尔奇从一根高高的树枝上跳了下来,凑过来闻了闻。加雷恩把他的朋友拍开,惹得这只妖猫发出了一声受惊的吼叫。
加雷恩努力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命令一棵较小、移动速度较快的被唤醒的树把他和他怀里珍贵的“货物”驮起来带走,其余的树则跟在后面缓慢行进。
“会没事的,我的光,”他说,“等你重新控制住自己的魔法,你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别担心。”
“我的……原来的样子?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看不太……清楚……”她的声音变成了沙哑的咆哮。
“你是努伊勒,”他说,“你永远都是努伊勒,我的光。一定要记住这点,求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这句请求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此刻可能在眷顾他的某位或某些神灵听的,毕竟阿尔博德斯已经抛弃他了。
他们远离新英格洛玛的居民区后,他下了树,去寻找可以让她施展魔法的野兽——只要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任何能消耗魔力的途径都行。
在洞穴边缘,几条地下溪流汇入湖泊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河獭的巢穴。他急忙回到她身边,把她抱到溪边,轻轻地放在巢穴外面。他意识到里面有幼崽。他这么做很残忍,但如果要在伴侣和这些温顺、可爱的小动物之间做选择的话,其实根本就没得选。
努伊勒伸出一个肢体,那肢体从手变成了爪子,又变成了钳子。他绷紧了身体,等着她的魔法把这些小家伙的身体榨干,把它们变成一堆肉。
一只小河獭顺着滑溜溜的河岸爬了过来,舔了舔她的手。她颤抖了一下,身体收缩,又拉长了。
然后,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河獭,正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它的“兄弟姐妹”。
“神啊!”他小声说道,看着她跳进水里,和她的“兄弟姐妹”们蹭来蹭去,“你还……在里面吗,我的光?”
她从水里一跃而出。在跃到空中最高点的时候,她的形态又变了,变成了一个浑身湿漉漉、而且……赤身裸体却美得动人的阿尔维西。
他默默地抱住了她,她也同样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一起倒在潮湿的苔藓上,全然不顾旁边在水里嬉戏的河獭们。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就在他们的喘息声达到高潮的时候,一个恼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哦,你们非得又来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