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千百年一笔勾销(一)(1 / 2)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2346 字 3个月前

湍急的水流在此处绕过阻隔一跃而下,激荡的敲击声响彻天地,悠悠然回荡于山林环绕之间,飞扬的雪白水花铺满了涌动的水面,不愿追随清风的脚步,却要与落入深渊的溪水为伴。

在那纵身一跃间亲眼看看天高海阔,若是再比作飞鸟,便是与人间大地离得远去,直入云霄千万里,无边也无涯。即便最终是葬身深潭湖水的命数,可若是能得这片刻的辽阔和自由,是否也能够奋不顾身?

端坐悬崖瀑布之上的那块巨石就像是最后的问询,要那些随波逐流的都再问一问内心的抉择,是否真的有了那跃下深渊的勇气?

可惜太过脆弱的生命总是不愿意就这般迎来结局,太多的执念比起那不知春秋的蟪蛄都要更加怯懦,哪怕死亡就在眼前了,竭力的挣扎和徒劳的回头,还是让人觉着并无奇怪。

可又如何去苛责呢?无论是年少还是衰老,总有太多的放不下和离不开,所以想要心甘情愿地奔赴命定的死亡,让人实在无法接受。

迎面撞上了巨石,白念媛猝不及防之下便整个人趴在了巨石上,竟是昏了过去,若不是眼疾手快的顾枝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摆,恐怕少女就要随着水流一同栽入了深渊去。

枯木正巧隔在了巨石上,将紧紧攀附住这根救命稻草的三人得以不再随波逐流,言奇在撞击之下也一下子觉着身躯都翻江倒海起来,但好在还是保持着清醒。

顾枝一只手扯着白念媛,将昏昏沉沉的少女一把甩在了巨石顶端石面上,然后看向言奇点点头,言奇便手脚并用地攀爬着枯木和巨石,终于也艰难地跪坐在了石面上,他低下头伸出手拉住顾枝的手掌,待得顾枝也来到巨石石面,他们赖以依存的那根枯木终于在水流和巨石的夹击下断裂开来,随着溪水一头摔落深渊。

言奇跪坐在石面上大口喘息着,少年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深渊和身旁依旧在奔腾不止的溪水,有些劫后余生的怅然感受,他浑身湿漉漉的,却能够清晰感觉到体内本已经被恐惧和惊慌冷却的鲜血再次温热奔涌起来,就连心跳声也那般清澈地敲响在耳畔。

顾枝盘腿坐在石面上,看着眼前仰面趴在石面上的白念媛,少女的额头被撞破了一个口子,鲜血虽然被溪水洗去,可却很快瘀肿起来,昏了过去的白念媛虽然紧闭着双眼,可是眉间也挤在一块,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那份直面死亡的恐慌。

言奇小心翼翼地摇了摇白念媛的肩膀,咳嗽一声看向顾枝问道:“念媛姐没事吧?”

顾枝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事,应该就是晕过去了而已,等过会儿好点就醒来了。”

说话间,顾枝举目四顾查看着附近,在这块巨石不远的前方就是急转直下的瀑布,正居天穹高处的烈日悬在瀑布外的天地界限边沿,顾枝看了看溪水两岸,这块巨石刚巧坐落于溪水中央,离着岸边的山林都有着不短的距离,看来想要找到逃脱的机会依旧不容易。

在激荡的水流撞击声中,顾枝又听见了那好似要将天地都撕裂开来的巨大动静,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郓荒岛的其他方位,视线落在了那一束不知是还未熄灭或是再次重燃的灰黑烟柱,虽然相隔遥远,可顾枝却隐约闻见了烈火灼烧鲜血的刺鼻气味,顾枝微微皱眉,他的双手垂在身旁,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腰间的朱红酒葫芦。

言奇并没有察觉到天边的异样,少年正神色担忧地看着白念媛,不知道该如何唤醒昏睡过去的少女,顾枝看言奇实在忧心忡忡,便伸出手搭在白念媛的手腕上,片刻之后轻声说道:“没什么大碍,放心吧。”言奇有些意外,疑惑问道:“顾大哥也懂医术吗?”

顾枝愣了愣,他收回手指,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飘来荡去,伴随着刺痛不期而至,顾枝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知晓医术?

言奇看见顾枝的神色有些凝滞,眨眨眼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问到了顾枝已经失却的记忆,于是言奇尴尬笑着岔开话题道:“可惜这么多年我都没能跟着言叔学习些医术,还真是一无所成啊。”

顾枝回过神来,看着言奇安慰道:“不必妄自菲薄,听言澍说你不久之后就要去准备科举了,这才是你需要去多思量的事情,家里的安排你言叔和叔爷都会做足准备的,不用多想。”

对于早就将言澍和言端仁看作了自己真正亲人的言奇来说,这么多年来只是知道埋头读书却从来没有帮忙多做些什么,其实一直让少年觉得有些太过辜负了言叔和叔爷的善心好意,可是言奇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除了拼了命地琢磨书籍文字以外,他也再无所长了。

听见顾枝的话语,言奇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顾枝看向天边的颜色,看来距离黄昏也已经不远了,没想到在猛虎追赶下,他们也仍由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去了许多了,不知道能否在天黑之前顺利下山去。

顾枝转头看向溪水和两岸,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法子离开这块巨石踏足山林,才好寻觅下山的道路,否则他们也只是坐在此处消磨时间而已。

顾枝双手攥紧成拳,他想要跃入溪水去探寻上岸的方法,可是溪水和瀑布之间的界限已经只有咫尺,水流在此处毫不留情,顾枝没有把握能够在溪水中保持住自身不会被流水冲击远去,所以他需要慎重思量更多,他不愿意背弃与言端仁的承诺,说好了要平平安安带着言奇和白念媛一同下山,顾枝就绝不会辜负言端仁给予的信任和善意。

可是这种深深的无能为力感受却让顾枝有些无所适从,支离破碎的记忆再次喧嚣作乱,那些一掠而过的残缺画面中,似乎在他已知的岁月里,自己从未如此的无能为力,好像以前的自己只要觉得体内仍有那些引以为傲的武道真气存在就可以无所不能,虽然曾在那座竹屋前感觉世间一切都背离而去,可他依旧坚定卓绝地走到今日此处,可是好像在更久以前,他曾真真正正地直面过绝望和残酷,那是一场生离也是死别。

顾枝皱着眉头低下头去,他咬着牙神色痛苦,披散的白发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于是天地都无所探寻他的苦痛,似乎有一段记忆被光阴长河毫不留情地纂刻在了脑海深处,无论他已经离去多远,也无论他已经告别多少年,那段记忆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有一日重新褪去历史的尘埃,然后攥紧他的心神,要他再去体会一番那深入骨髓的疼痛。

那是一座黑暗笼罩下的城池,岁月的痕迹被血与火掩盖,无数的喧嚣和呢喃响彻耳畔,天空离得太远,可是雨水却急急切切就来到身前,祈愿无人听闻,可是惨痛却近在咫尺,他的身躯那般渺小,视线被模糊遮掩,似乎在流泪,在他身旁有一个尚未白头的熟悉身影,牵着他的手,要带着他离开这座终将塌陷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