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女连忙点头,片刻之后,数名人员抵达此地。
“……”
背后负剑的中年看着培养水皿内的胚胎,目光恍惚。
“他……成功了吗?”
在他身旁,一名头生双角的中年人,看着那幼小的胚胎,语气复杂道:“这就是他?”
“……”
“解释一下,斯泰莉。”
陈羽看向瘫坐在座椅上的白发女性,道:“是哪里出现问题了?”
“血体样本。”
斯泰莉低声道:“想要复现出完整的他,我必须要有充足的样本。”
“……”
陈羽闻言,不自觉的攥紧拳头。
“你想要的……我们已经用完了。”
“西区,还有这片北区,东区,海滨……所有的区域,都将样本给消耗完毕……”
“该死!?”斯泰莉闻言,怒道:“你们既然让我实验,那就应该把全数的样本给我!”
“给你!?”
陈羽怒道:“你知道那些畸化的人有多少吗!?”
“领袖当初的火种计划沉睡的人加上胚胎,足有十亿!”
“我们为了寻找母体,昼夜无休!就是给他们身上落下禁制,让他们不会祸乱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
斯泰莉嘶吼道:“现在这整个世界可还有我们的栖息之地?!就算让他们全部屠杀了又怎么样!?”
“让他们屠杀!?”
陈羽怒问道:“你不知道那些人死亡之后,生灵会直接被那些神众瓜分吗!?他们巴不得我们这么做!”
“那就让他们做啊!!”
“各位……”
头生双角的中年叹气一声,道:“我们都安静下来,好吗?”
“……”
见二人平静下来,他看向白发女性,道:“斯泰莉主管,你唤我过来,是为什么?”
“……”
斯泰莉看向那培养皿的胚胎,沉默许久,道:“大炎那边,有一个被畸化的火种基地。”
“我曾经在那里单独开了一个培养槽,为的就是改造一些改造人,被叶莺殿下因此问责,不得不将其关闭……”
“但是,我还是保留了那片研究区域,现在,迪凯尔,你跟我,还有各别研究人员,我们必须转移研究的阵地,将他带到那边进行样本催化。”
“这!?”
陈羽听完白发女性的全数描述,复杂道:“斯泰莉,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
她认真道:“那片基地……我的研究区域保存的很好,那些神众就算侵略破坏,也不可能伤到根本。”
“而现在这里……所有的样本素材,因为你们对那些畸化母体进行改造,已经消耗完毕。”
“只有到了哪里,他才会再度生长,存活。”
“不然,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培养皿里……”
“我明白了。”
陈羽点头,道:“你这件事,我必须跟虞子期说明,那片火种基地已经沦陷,必须让他派些人手跟你们过去。”
“好。”
迪凯尔点头:“斯泰莉主管,我会让提卡兹部队一块同行,遮掩你们的行踪,不让那些神众察觉到,现在……我去联络他们。”
“……”
人等不断离去,研究人员也不断回到工作的地位,收敛文本,准备离开。
唯独一名黑发少女,愣愣的看着斯泰莉,颤声道:“主管……你们要走吗?”
“对啊……”
斯泰莉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和声道:“很抱歉……夜歌,我原本没有想对你做实验的。”
“但是现在,共忆的载器上面,需要一个人,进行等待……”
“我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影响,但是你不一样,你被保护的很好。”
“……”
夜歌沉默瞬息,道:“所以……是今天吗?”
“是。”
斯泰莉抿紧嘴唇,只觉双眼湿润:“对他催化……我理想的时间是十年。”
“等你做完实验之后,我们就会将你封存在里面,你只要睡个十年,就能出现在他身边。”
“到时候,你代替我们……跟着他,说着我们的事,以及我们的所有安排。”
“呜呜……”
黑发少女听着听着,不由呜咽一声,道:“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啊……”
“你行的,夜歌。”
斯泰莉和声道:“现在,我再来重复一下,你要做的事。”
“告诉他,我们将他的样本,分在那些基地,哪些仪器、人工载具会辨识着他,海嗣、畸化人们会因为他的出现,不断被控制……”
并不是只有这里才有安排。
在这座钢铁城市的顶峰,陈羽看着站在护栏吹拂着风雪的老人,说完了斯泰莉的全数话语。
他沉默了许久,道:“北鹿、白虎、青龙……共计五座战国舰,录下他的样本。”
“滨海那边,百里那个野婆娘,牺牲了自己及其数人,对移动基地里的海嗣进行改造,让那些海嗣之中,分化出一部分生物,生出灵智,与那些混乱的海嗣分庭抗礼……具体人王的血……消失不明。”
“还有这片大地,这些畸化的人……不,叫他们邪魔好一点,现在的他们,都被铭刻上了他的讯息,想必假以时日……都会尽数臣服在他面前。”
“陈羽……你作为他的弟子,你觉得……我们这般亵渎的行径,是对,还是错?”
“……”
负剑的中年人倚靠护栏,身近百战的体躯,早已是千疮百孔。
他叹了一声,道:“一开始……我觉得是错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我发觉每个人都对他的出现怀抱希冀……”
“我也不好打消你们的积极性了。”
说到这,陈羽低笑一声,道:“老实说,我……很想他。”
“……”
虞子期叹了一声,道:“这种事情,不说领袖,要是叶莺殿下知道,肯定得把我们的皮都撕下来,然后泡盐水里面嚎个几天……”
“她已经死了。”
陈羽扯开嘴角,低声呢喃道:“是我们的无能……杀了她。”
虞子期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们的无能。”
“但是现在……我们会复活他,让他接过我们的责任,嘶……这么一想,突兀的觉得我们好自私啊?”
“陈羽,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些后辈太过不争气,因为自己做不了事,所以想着把那死去的先贤拉上来,让他接过我们的担子,这种事情太过荒缪?”
“……”
几人不断说着,说着所有,直到深夜。
虞子期叹了一声,道:“我找到了一头古兽,雪狼,他说他是人王当年养育过的生灵。”
“……”
“我将所有的事情跟它说了,它差点就把我给撕了……”
“一个动物都比我们讲道义,陈羽,我觉得我们有点像是怪物。”
“一个个忽略人性的怪物。”
陈羽听着听着,低下头,看着下方的钢铁城市,道:“这里有着共忆的载体装置,也是计划的一环。”
“我会在这驻守,等着他的出现。”
“老师……他喜欢孩子陪伴的感觉,夜歌那个小姑娘,如果能活下来,会陪着他经历这个世界。”
所有的所有……
‘啪嗒……’
散乱的白光下,黑发的少女闭上眼睛,在前,搭载着生物培养皿的水母流体,已经散发出点点幽光。
身穿白服的众名人员彼此对视,已是开始实验。
城楼的边角,邪魔蛰伏。
滨海的尽头,无边的海域,一个游鱼般的生灵,吞下一个掺杂着血液的玻璃皿,被数个海嗣环绕一起,带入深海。
……
实验的中心基地,一个椭圆的架构,搭载进入一个水母的生灵。
一切的一切……
“就拜托你了。”
“我们的……人王啊。”
……
时光顺着记忆回转,忧愁、恐惧、愤怒、悲恸,种种情绪顺着脑海刺痛的生出。
一只触须搭拉在他的脸上,擦拭掉那不断下落的泪水。
他怔了怔,回过神来,看着怀里的水母,低声道:“夜歌……你告诉我,我……是一个实验体吗?”
“不哦……”
水母低声道:“你是我们的人王。”
“可……那是假的啊?”
彬只觉体躯颤抖,浑身发冷。
“我……只是一个实验体,脑海的记忆,也不过是你们装载进来的东西,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可以接过你们的担子?”
“我……明明只是一个实验体啊……”
他低声喃喃,泪水却是不自觉的从眼眶落下。
‘嘀嗒……嘀嗒……’
“夜歌……你们不知道,我很怕……当我看到那些邪魔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脑海里的那些记忆……更是让我恐惧,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也不清楚我要去哪里……”
“你们就这样,把所有的事交给我……可我……我能不能做到,你们都没有想过吗!?”
“……”
星碎的泪水,不断落在她身上,她只是伸出触手,静静的揽住怀人。
“没事的……做不到……也没关系。”
“因为……我们……到那最后……唯一想的事情,只是……努力的……努力的,想让您活下来。”
“只要您活下来,之后……一切的事情……都没事的。”
“啊……”
他闻言,内心更是悲哀,下一刻,已是忍不住的抱住怀中的水母,嘶吼哭泣不已。
“呜……啊啊啊啊————!?!?!?”
他哭着,嘶吼着,像是要把记忆里所有的悲恸逐一道出。
而在他怀间,那游离的触须温柔的怀抱着他,像是在安抚着他的情绪一般。
“没事的……没事的……”
“我在这,我们……每一个人……全部……全部……都在这。”
“……”
时过数刻,一股细微的响动声,突兀的传入彬脑海,他有些发愣,仔细的看向怀间的水母。
“你……”
“抱歉……我们的人王啊。”
夜歌摸索着自己的体躯,依稀能感知到那不断衰老泯灭的结构,叹息一声,道:“他们给我承载的实验胞体,是三十年。”
“您来的时间,多少有些晚了点……嗯,说到这,斯泰莉主管给您补给的培养液内,应该没有提卡兹的血啊?”
她说着说着,一个触须缓缓抬起,摸索着他头上的细角,彬闻言,却是身躯颤抖,泪眼朦胧。
“夜歌……活下来……可以吗?”
“不行的哦,太晚太晚了……”
夜歌低声呢喃,道:“我很庆幸,在这生命的最后,还能触碰到您。”
“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您来之前,我能感受到,你们的气息之间,有着……唔,温迪戈是吗?他们很好,很好。”
“您现在,有着别人的跟随,想必这样……您会再次做到以往的事情……”
“好了,现在,我需要告诉您,斯泰莉主管……曾经吩咐过我的事情,人王,我希望您能认真的,听我讲。”
“在这片大地的中心,华城地下,有着领袖曾经为火种计划安置的五座战国舰,那些战国舰已经登记您的信息,还有那些邪魔,咳咳……”
她说到这,声音越发嘶哑。
彬闭上眼,体内的血色源气不断生出,包裹住夜歌的体躯。
“……”
夜歌抬起头,数条触须摸索着他的脸,叹息道:“人王……抱歉啊……”
“我们不是不想做到最好,而是……我们已经尽力了。”
“那些神众在您死后,卷土重来,我们一直都在打仗……”每天……每天都在死人……
“叶莺殿下为了我们,牺牲自己,还有领袖……我们所有人都在坚持……”
“但是,我们最后失败了……”
“抱歉啊……这些所有的事,今后,只能托付给您了,只愿您……最后的最后,能够安然无恙。”
‘啪嗒……’
话毕,她停止了行动,水母般的软体不断风干,转瞬间泯灭成灰,就这么的……在他怀里失去踪影。
“……”
彬低下头,目光涣散,低声喃喃。
“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啊。”
“如果我早点醒来,夜歌……还有陈羽,不,更多更多的人……你们都不会死……但是……”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他呜咽着,身躯愈发颤抖,良久之后。
一丝血色的源气,攀附上他的脸,将他的面貌彻底遮掩。
那仅存的视角,也变得无比血腥。
‘空————————!!!’
狂暴的王威,顺着他周身飘逸,将数座残缺的培养皿尽数轰裂。
他看着那周遭空无一人的道道培养皿,像是宣泄般,将体内的源气不断凝练,顺着右手上的余火长刀不断挥舞!
‘轰——!’
‘轰————!!’
‘轰————————!!!’
狂暴的血风之下,一道道源气凝结的刀光撕裂金属,将所有的所有,尽数泯灭。
他沉默着,就像是发泄一般,将体内的源气不但宣泄,化作数道毁灭性质的源技,轰砸着、毁灭着所有。
‘啪啦啦………………’
于是,细微的黑血,顺着血色源气的笼罩,化作漫长的血河沼泽,周遭的所有一切……
宛若一片血色的地狱。
‘嗒……’
‘嗒……’
彬似是冷静下来,抬起头,看着顶上的缺口,依稀可见风雪。
“夜歌,陈羽……”
他呢喃着,内心更是深思当前局势。
“希夫、卡兹戴尔两方王庭,前代的人类……似乎都跟神众脱不开关系。”
“他们复活我……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我与神众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
“如果连你们都无法解决……为什么觉得我可以解决一切?”
他很是疑惑,但有种近乎直觉的判断,让他明悟一件事。
那些神众,兴许曾经败在自己的手里。
不然也不会在‘自己’死后,再度卷土重来,而他,既然作为一个实验体,面貌与过去的那个人王一无二致,这也就意味着……
那些神众认识自己。
‘啪啦啪啦……’
地上的血光,顺着金属的反光,倒映着他的身躯。
这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右手是黝黑般的臂甲,在源气的沾染上,生出点点猩红。
那上面的人……脸一片猩红。
“……”
彬沉默瞬息,看着那片猩红,目光闪烁,下一刻,右手滑落脸前。
‘哗啦啦……’
细微的血色源气,在手间凝结,随后……
彻底遮挡住了他的脸。
宛若一片血色的面具般,渗人而又诡异。
彬回过头,看着周遭混乱的景象,内心叹息。
“虞子期,陈羽,斯泰莉……你们的计划,成功了。”
“只不过……我不是你们的人王。”
“我……会化作一片血狱,为你们申冤,在这个世界,留下你们的影子。”
“……永别了。”
数声步跳,他已然离开这里,抵达地面,而在他的背后,风雪顺着顶端不断塌落,仅仅在他离开片刻,风雪……
已然埋葬此地。
这里,处于渊地深处,常年无人问津。
从此以后……
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