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二家姐虽然也出嫁了,但她家的日子也很艰难,三家姐还在家里,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是由这里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来要钱,又不是非要你们贾府的钱,我们邢家自己的家产就够我花了。可无奈我根本拿不到手,所以有冤都没地方说。”贾珍见他酒后唠叨个不停,担心被别人听见不好,连忙找话来劝解他。
外面的尤氏等人把里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便悄悄对银蝶笑着说:“你听到了吗?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在抱怨她呢。亲兄弟都这么说,也就怪不得其他人了。”她还想继续听下去,这时正好打公番的人也停下了,准备喝酒。其中有一个人问道:“刚才是谁惹老舅生气了,我们都没听明白,快给我们说说,让我们评评理。”邢德全见有人问,就把两个娈童只搭理赢家不理输家的事说了一遍。一个年轻的纨绔子弟说:“这么说,确实挺让人恼火的,也难怪舅太爷生气。我倒要问问你们两个:舅太爷虽然输了钱,但又没输别的东西,怎么就不理他了呢?”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笑得把饭喷了一地。尤氏在外面轻轻啐了一口,骂道:“你们听听,这群没廉耻的小混蛋,这才刚喝了点酒,就开始胡言乱语了。要是再接着喝,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呢。”说着,她就进去卸妆准备休息了。到了四更天,贾珍才散了赌局,前往佩凤的房间。 第二天起床后,就有人来禀报西瓜和月饼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分派送人。贾珍吩咐佩凤说:“你请你奶奶看着把这些东西送出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佩凤答应着去了,然后回来告诉了尤氏。尤氏只好一样一样地分派下人把东西送出去。过了一会儿,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天出不出门?说咱们家还在守孝,明天十五不能过节,今晚倒是个机会,可以大家应个景,吃点西瓜、月饼,喝点酒。”尤氏说:“我不太想出这个门。
那边珠大奶奶又生病了,凤丫头也病倒了,我要是再不过去,就更没人照应了。而且我也没什么闲工夫,应什么景啊。”佩凤说:“爷说了,今天已经推辞了其他人,一直等到十六才会有活动,好歹一定要请奶奶去吃酒。”尤氏笑着说:“他请我,我都没东西还席呢。” 佩凤笑着离开了,不一会儿又回来笑着说:“爷说,连晚饭也请奶奶去吃,让奶奶好歹早点回来,还让我跟着奶奶一起去呢。”尤氏说:“这样啊,那早饭吃什么?快点吃完,我好早点走。”佩凤说:“爷说早饭在外面吃,让奶奶自己安排。”尤氏问道:“今天外面都有谁啊?”佩凤说:“听说有两个从南京新来的人,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说话间,贾蓉的妻子也梳妆好了来拜见尤氏。
没过多久,饭菜就摆上了桌,尤氏坐在上座,贾蓉的妻子在下座陪着,婆媳二人吃完了饭。尤氏便换了身衣服,又回到荣府,直到晚上才回去。 果然,贾珍煮了一头猪,烤了一只羊,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和各种果品,多得数都数不清。在会芳园的丛绿堂中,孔雀屏风展开,芙蓉褥子铺设整齐,贾珍带着妻子和姬妾们,先吃了饭,然后又喝起酒来,开开心心地赏月玩乐。到了一更天的时候,真是风清月朗,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银色的光辉笼罩。贾珍想要行酒令,尤氏便让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在下面一溜坐下,大家猜枚划拳,喝了好一会儿酒。
贾珍有了几分醉意,越发高兴起来,就让人取来一竿紫竹箫,让佩凤吹箫,文花唱歌。文花的嗓音清脆娇嫩,那歌声令人陶醉不已。唱完歌后,大家又继续行酒令。 差不多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贾珍已经有了八分醉意。大家正忙着添衣饮茶,换酒杯重新斟酒,突然听到那边墙下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大家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顿时都感到害怕和疑惑。贾珍赶忙大声呵斥,问道:“谁在那里?”连着问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应。尤氏说:“说不定是墙外边家里的人。”
贾珍说:“别胡说。这墙四周都没有下人的房子,而且那边又紧挨着祠堂,怎么可能有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越过了墙。隐隐约约还听到祠堂内的槅扇开关的声音。顿时,大家都感觉到一阵阴森森的气息,比之前更觉得寒冷。月色也变得惨淡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明亮。众人都吓得毛发倒竖。贾珍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半,虽然比其他人看起来镇定一些,但心里也十分害怕和疑惑,一下子就没了兴致。勉强又坐了一会儿,就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八月十五了,贾珍带领着众子侄到祠堂去举行朔望之礼。
他们仔细查看了祠堂内部,发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怪异的迹象。贾珍觉得可能是自己喝醉了产生的错觉,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行礼完毕后,他们依旧把祠堂的门关上,看着锁好。 贾珍夫妻到了晚饭的时候才前往荣府。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的房间里坐着聊天,逗贾母开心。贾琏、宝玉、贾环、贾兰都在地下站着。贾珍来了之后,一一和他们见了礼。说了几句话后,贾母让贾珍坐下,贾珍这才在靠近门的小凳子上坐下,挺直身子,侧着坐。
贾母笑着问道:“这两天你宝兄弟的射箭技术怎么样了?”贾珍赶忙起身笑着说:“进步可大了,不仅姿势好看,而且拉弓的力气也增加了不少。”贾母说:“这就够了,别太贪心,小心伤到自己。”贾珍连忙答应了几个“是”。贾母又说:“你昨天送来的月饼很好吃;西瓜看着不错,打开吃起来也就那样。”
贾珍笑着说:“月饼是新请的一个专门做点心的厨子做的,我尝了尝觉得确实不错,才敢孝敬给您。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道今年怎么就不好吃了。”贾政说:“大概是今年雨水太多的缘故。”贾母笑着说:“现在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咱们去上香吧。”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膀,带领着众人一起往园子里走去。
此时,园子的正门早已全部敞开,门口悬挂着羊角大灯,明亮而温暖。嘉荫堂前的月台上,焚着斗香,香烟袅袅升腾,风烛摇曳生光,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西瓜、月饼以及各种各样的果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邢夫人等一众女客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许久。月光皎洁,灯火辉煌,人影攒动,香烟缭绕,整个场景晶莹艳丽,氤氲着祥和的氛围,美得难以用言语形容。地上铺着华丽的拜毯和锦褥,显得格外庄重。
贾母洗净手,走上前去上香,拜完之后,大家也都依次进行了参拜。贾母这时说道:“要说赏月,还是在山上的感觉最好。”于是便吩咐众人前往那山脊上的大厅。众人听了,立刻忙碌起来,前往那里布置。贾母则暂且在嘉荫堂中喝茶休息,与大家闲聊着一些家常。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禀报:“都已经准备好了。”贾母这才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上山。王夫人等人担心地说:“怕石头上有青苔,路滑不好走,还是坐竹椅上去吧。”贾母却笑着说:“这里天天都有人打扫,而且路很平稳宽阔,正好借此机会活动活动筋骨。”于是,贾赦、贾政等人在前面引路,又有两个老婆子举着两把羊角手罩照亮,鸳鸯、琥珀、尤氏等人在旁边贴身搀扶着贾母,邢夫人等人则在后面簇拥着,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小路向上走去,不过走了一百多步,就来到了山的峰脊上,这里便是那座敞厅。
因为它位于山的高脊之处,所以被命名为凸碧山庄。在厅前的平台上,已经摆好了桌椅,还用一架大围屏将空间隔成了两间。所有的桌椅都是圆形的,寓意着团圆。贾母在上面居中的位置坐下,左边依次坐着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边则是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不过,只坐了半壁的位置,下面还有半壁空着。 贾母笑着说:“平日里倒没觉得人少,今天一看,咱们的人可真不算多,没什么热闹的气氛。想想当年过节的时候,到了今夜,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三四十人,那才叫热闹呢。今天这样,人太少了。
要是再叫几个人来,可他们都有父母,要回家过节应景,也不好来。现在就把女孩们叫过来,让她们坐在那边吧。”于是,有人到围屏后面把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姑娘请了出来。贾琏、宝玉等人连忙起身让座,先让姐妹们坐下,然后自己在下方依次坐好。 贾母让人折来一枝桂花,吩咐一个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规定花传到谁的手中,谁就要饮酒一杯,并且罚说一个笑话。游戏开始,从贾母起,接着是贾赦,大家依次传递。鼓声转了两圈,正好在贾政手中停了下来,贾政无奈,只得饮了一杯酒。众姊妹弟兄们都悄悄地相互拉扯、捏手,脸上含笑,满心期待地等着听贾政会说什么笑话。 贾政见贾母心情愉悦,为了讨贾母欢心,便准备说笑话。
刚要开口,贾母又笑着说:“要是说的笑话不好笑,还是要受罚的。”贾政笑着说:“我只有一个笑话,要是不好笑,也只能认罚了。”接着他说道:“有一家子,有一个人特别怕老婆。”才说了这一句,大家就都笑了起来,因为平日里从来没听过贾政说笑话,所以觉得新奇。贾母笑道:“这肯定是个好笑的笑话。”贾政说:“要是真的好笑,老太太就多喝一杯。”贾母笑着答应:“那是自然。”贾政接着说:“这个怕老婆的人,从来不敢随便乱走。偏偏有一天是八月十五,他到街上买东西,遇到了几个朋友,朋友们死活拉着他到家里去吃酒。结果他喝醉了,就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天才醒过来,心里后悔极了,只好回家赔罪。他老婆正在洗脚,就说:‘既然这样,你替我舔舔脚,我就饶了你。’这个男人没办法,只好去舔,可实在觉得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他老婆一下子就生气了,要打他,还说:‘你竟敢这么轻狂!’吓得这个男人连忙跪下求饶,说:‘不是奶奶的脚脏。只是因为昨晚喝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所以今天胃里反酸,才忍不住想吐。’”贾政说完,贾母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贾政赶忙斟了一杯酒,递给贾母。贾母笑着说:“既然这么好笑,快让人拿烧酒来,别让你们跟着受累。”众人听了,又都笑了起来。 于是,继续击鼓传花,这次从贾政开始传,巧的是,鼓声在宝玉手中停下。宝玉因为贾政在一旁,心里本就紧张不安,现在花又偏偏落在他手里。
他心想:“要是说笑话,万一说得不好,又会被说没口才,连个笑话都不会说,更别提别的了,肯定会被批评。要是说好了,又会被说正经事不会做,只知道油嘴滑舌,还是会被指责。还不如不说。”于是起身推辞道:“我不会说笑话,求您换个别的惩罚吧。”贾政说:“既然这样,就限你以‘秋’字为题,即景作一首诗。要是写得好,就有赏赐;要是写得不好,明天可就要仔细受罚了。”
贾母连忙说:“好好的行令,怎么又要作诗呢?”贾政说:“他能写得出来。”贾母听了,便说:“既然这样,那就作吧。”于是让人取来了纸笔,贾政又说:“不许用那些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堆砌的字眼,要写出自己的独特见解,试试你这几年的才思。”宝玉听了,觉得正合心意,立刻思索了一会儿,写下了四句诗,呈给贾政看。贾政看了之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贾母见此情景,知道诗写得应该不算太差,便问:“写得怎么样?”贾政为了让贾母高兴,便说:“难为他能写出来。
只是他不肯好好念书,所以词句还是不够文雅。”贾母说:“这就不错了。他才多大,难道一定要他成为才子不成!这就应该奖励他,这样以后他就会更加用心了。”贾政说:“正是这个道理。”于是回头吩咐一个老嬷嬷,让她去书房告诉小厮,“把我从海南带回来的扇子取两把给宝玉。”宝玉连忙拜谢,然后回到座位上,继续参与行令游戏。 这时,贾兰看到宝玉得到了奖励,便也起身离席,作了一首诗递给贾政看。贾政看了之后,喜出望外,便把诗的内容讲给贾母听,贾母听了也十分高兴,连忙让贾政赏赐贾兰。于是大家都回到座位上,继续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 这次,花在贾赦手中停了下来,贾赦只好喝了酒,开始说笑话。
他说道:“有一家子,有一个儿子非常孝顺。偏偏母亲生病了,到处求医都不见好,于是请了一个会针灸的婆子来。这个婆子根本不懂脉理,只说是心火,说用针灸的方法,扎一扎就好了。儿子很着急,就问:‘心脏见了铁就会死,怎么能针灸呢?’婆子说:‘不用针心脏,只针肋条就行了。’儿子又问:‘肋条离心脏那么远,怎么能治好病呢?’婆子说:‘没关系,你不知道,天下父母的心,偏爱的可多了。’”
众人听了贾赦讲的笑话,都哈哈大笑起来。贾母也端起酒杯,喝了半杯酒,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我也得让这个婆子给我针一针,说不定病就好了。”贾赦一听贾母这话,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冒失了,让贾母起了疑心,他赶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给贾母斟酒,同时用其他的话来解释自己的意思,试图消除贾母的疑虑。贾母见他这样,也不好再继续追究这件事,于是大家又接着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 没想到,这次花竟然落在了贾环的手中。贾环最近读书稍微有了些进步,他的性情和宝玉一样,都不喜欢追求那些所谓的正经事。
平常他也喜欢读些诗词,尤其对那些新奇诡异、描写仙神鬼怪风格的作品感兴趣。今天看到宝玉作诗得到了奖励,他心里也痒痒的,只是当着贾政的面,不敢轻易表现出来。现在正好花在他手里,他便也索要纸笔,立刻挥笔写下了一首绝句,然后呈给贾政看。贾政看了贾环的诗,也觉得有些与众不同,只是诗中的词句始终流露出不愿意好好读书的意思,于是贾政不太高兴地说:“果然是兄弟俩啊。说话和表达的情感都属于邪门歪道那一派,将来肯定都是不守规矩、不走正道的家伙。好在古人中有‘二难’的说法,你们两个也可以称为‘二难’了。只不过你们两个的‘难’字,应该当作难以管教的‘难’来解释才对。你哥哥公然把自己比作温庭筠,现在你又觉得自己是曹唐再世了。”
贾政这番话,说得贾赦等人都笑了起来。 贾赦拿过贾环的诗,仔细看了一遍,连连称赞,说道:“我觉得这首诗很有骨气。咱们这样的人家,本来就和那些贫寒困苦的人家不一样,没必要一定要像他们那样‘雪窗萤火’,刻苦读书,非得有一天科举高中,才觉得扬眉吐气。咱们家的子弟,本来就应该读些书,只要比别人稍微明白事理一些,到了能做官的时候,自然就能谋得一官半职。何必花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最后反而变成了书呆子。所以我很喜欢他这首诗,不失咱们侯门之家的气派。”说着,贾赦回头吩咐下人去取来自己的许多珍贵玩物,赏赐给贾环。
他还拍着贾环的头,笑着说:“以后就照这样做,这才是咱们侯门子弟的风范,将来这世袭的前程肯定跑不了是你的。”贾政听了,赶忙劝说道:“他不过是随便瞎写的,哪里就说到以后的事情了。” 说完,贾政便斟上酒,大家又玩了一会儿行令游戏。贾母这时说道:“你们都回去吧。外面肯定还有相公们等着你们,可不能怠慢了他们。而且都二更天多了,你们散了吧,让我和姑娘们再乐一会儿,然后就该休息了。”
贾赦等人听了贾母的话,这才停止了行令游戏,大家又一起敬了一杯酒,然后贾赦便带着子侄们离开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