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1]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2 / 2)

有时候尤三姐心情好了,悄悄派小厮来请他,他才敢去一趟。到了那里,也只能任由尤三姐摆布。谁能想到这尤三姐天生就是个脾气倔强的人,仗着自己长得漂亮,还故意打扮得格外出众,做出许多让人难以想象的放荡姿态,把那些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想靠近又不敢,想离开又舍不得,被她耍得团团转,可她却以此为乐。

尤老娘和尤二姐见尤三姐整日这样折腾,便极力相劝,让她收敛些。可尤三姐却反驳道:“姐姐你真是糊涂。咱们这样冰清玉洁、如同金玉一般的人,白白被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玷污了,要是就这么算了,那才是无能呢。而且他们家有个极其厉害的女人,现在瞒着她,咱们才能安稳些。万一哪天她知道了,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肯定会大闹一场,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生谁死呢。趁现在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把受的委屈找补回来,到时候平白落个坏名声,后悔都来不及了。”听她这么一说,尤老娘和尤二姐知道劝不动她,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从那以后,尤三姐每天都在吃穿用度上挑三拣四,打了银首饰,又想要金的;有了珍珠,又惦记着宝石;刚吃了肥鹅,又要宰杀肥鸭。要是稍有不顺心,就把桌子一推;看到衣裳不合心意,不管是绫罗绸缎还是崭新的衣服,拿起剪刀就剪碎,一边撕一边骂。实际上,贾珍他们哪有一天能随心所欲的,反而为了讨好尤三姐,花了许多冤枉钱。 贾琏一有空就待在尤二姐的房里,时间一长,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不过尤二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把贾琏当作自己的终身依靠,凡事都对他关怀备至。

论起温柔和顺,尤二姐做什么事都会和贾琏商量,从不自作主张,这一点比起王熙凤来,强了十倍不止;要是论起容貌标致、言谈举止,也比王熙凤胜出五分。虽然尤二姐过去有过一些不光彩的经历,但她现在已经真心悔过了。可惜一旦有了“淫”这个污点,即便她有再多的优点,在别人眼里也大打折扣了。偏偏贾琏却认为:“谁能不犯错呢,知道错了能改就是好的。”所以他不再提及尤二姐过去的那些风流事,只看重她现在的好。两人如今如胶似漆,感情深厚,发誓要生死与共,早就把王熙凤和平儿抛到了脑后。 在枕边衾内,尤二姐常常劝贾琏说:“你找个机会和珍大哥商量商量,给三丫头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一直把她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时间长了,肯定会惹出麻烦来,到时候可怎么处理呢?”贾琏说:“前些日子我跟大哥提过这事,可他就是舍不得。

我还说‘三丫头就像是一块肥羊肉,看着诱人,可吃起来太烫嘴;又像那带刺的玫瑰花,好看是好看,可扎手得很。咱们不一定能降得住她,还是找个合适的人把她嫁了吧’。可大哥听了只是含含糊糊的,之后就没再提这事儿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尤二姐说:“你别担心。咱们明天先去劝劝三丫头,要是她自己愿意,就让她自己去争取。等她把事情闹得没法收场了,就不得不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贾琏听了,觉得尤二姐说得很有道理,点头称是。 到了第二天,尤二姐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贾琏也没出门,中午的时候,专门把尤三姐请了过来,让她和尤老娘坐在上座。尤三姐心里明白他们的用意,酒过三巡之后,没等姐姐开口,她就先流下泪来,说道:“姐姐今天请我来,肯定是有话要说。可妹子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不用再唠唠叨叨地提以前那些丑事了,我心里都清楚,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如今姐姐你找到了好归宿,生活安稳了,妈也有了安身的地方,我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这才是正事儿。但终身大事可不能儿戏,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现在已经改过自新,守本分了,只希望能嫁给一个我平日里真心喜欢、可心如意的人。

要是由着你们来挑选,就算对方富可敌国,像石崇一样有钱;才华横溢,赛过曹植;容貌俊美,如同潘安,可我心里不喜欢,那这辈子不就白过了嘛。” 贾琏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所有的彩礼我们来置办,妈也不用操心。”尤三姐流着泪说:“姐姐心里明白,我就不多说了。”贾琏笑着问尤二姐尤三姐说的是谁,尤二姐一时也想不起来。大家都在那儿琢磨,贾琏突然反应过来,料定了尤三姐说的是谁,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个人选还真不错,三丫头果然眼光好。”尤二姐好奇地问是谁,贾琏笑着说:“换做别人,三丫头肯定看不上,一定是宝玉。”

尤二姐和尤老娘听了,也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可尤三姐却啐了一口,说道:“就算我们有十个姊妹,也不能都嫁给你们贾家弟兄十个吧。难道除了你们贾家,天下就没有好男人了吗!”众人听了都很惊讶,问道:“除了宝玉,那还能是谁呢?”尤三姐笑着说:“别光想着眼前的人,姐姐你回想一下,五年前的事儿就明白了。” 正说着,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匆匆跑来,对贾琏说:“老爷那边急着找您呢。

我刚才跟奶奶说您去舅老爷那边了,这不是赶紧来请您。”贾琏忙问:“昨天家里没人问起我吗?”兴儿说:“我跟奶奶说,爷您在家族的家庙里和珍大爷商量给贾敬做百日祭的事儿,可能回不来。”贾琏听了,急忙让人牵马,隆儿跟着他一起走了,留下兴儿在这儿处理一些事务。 尤二姐拿了两碟菜,让人用大杯斟满酒,然后让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一边吃一边和他聊天。尤二姐问兴儿,家里的奶奶(王熙凤)多大年纪,到底有多厉害;老太太、太太分别多大年纪;家里有几个姑娘,还问了许多其他的家常琐事。

兴儿笑嘻嘻地蹲在炕沿下,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把荣国府里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给尤二姐和尤老娘听。兴儿说:“我是在二门上值班的。我们一共两班,每班四个人,总共八个。这八个人里,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可不敢招惹,可爷的心腹,奶奶却敢对付。说起我们奶奶,那可是心狠手辣,嘴巴又尖酸刻薄。我们二爷也算是个不错的人了,可在奶奶面前,也得让她三分。倒是二爷跟前的平姑娘,人挺好的,虽然表面上和奶奶是一伙的,但她经常背着奶奶做些好事。

我们这些下人,要是犯了错,奶奶可不会轻易放过,只要去求求平姑娘,事儿就能解决。如今整个贾府,除了老太太和太太,没有不恨奶奶的,只不过看在面子上,怕她罢了。都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一门心思哄着老太太和太太开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敢反驳。

她还特别爱省钱,恨不得把银子都省下来堆成山,就为了让老太太和太太夸她会过日子,可她却不知道苦了我们这些下人。要是有什么好事,她不等别人说,就抢先去做;要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者是她自己犯了错,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现在连她的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弃她了,说她‘像只麻雀,专挑热闹的地方飞,只知道巴结外人,自己家的事儿不管,倒去帮别人瞎操心’。要不是老太太护着她,早就收拾她了。”

尤二姐笑着对兴儿说:“你在背后都这么说她(王熙凤),以后指不定怎么说我呢。我又比她差了一等,你肯定更有话说了。”兴儿一听,慌忙跪了下来,着急地说:“奶奶可别这么说,我要是有这心思,甘愿被雷劈!要是我们这些下人有福气,当初二爷先娶的是奶奶您这样的人,我们也能少挨些打骂,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着二爷的这几个人,哪个不在背地里夸赞奶奶您品德高尚、体恤下人。我们还商量着,要是二爷能把您娶进门,我们都情愿过来伺候您呢。”尤二姐笑着说:“你这小猴子,还不赶紧起来。跟你开个玩笑,就吓成这样。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还打算找你家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摆手,神色慌张地说:“奶奶可千万别去。

我跟您说,您一辈子都别见她才好。她这个人嘴甜心苦,两面三刀;表面上满脸堆笑,背地里却使坏;明面上热情似火,暗地里却心狠手辣,这些坏毛病她全占了。只怕三姨那厉害的嘴,都斗不过她。奶奶您这么斯文善良,哪里是她的对手呀!”尤二姐自信地说:“我只要以礼相待,她又能把我怎么样!” 兴儿接着说:“不是我喝了酒胡说八道,奶奶您就算有礼有节,可她看到您比她漂亮,又比她得人心,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别人顶多是个醋罐子,她简直就是醋缸醋瓮,醋劲大得很。只要二爷多看丫头们一眼,她就敢当着二爷的面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可大概一年半载才有一次和二爷在一起,她还要在嘴上念叨个没完没了。

把平姑娘气得不行,哭闹起来,说:‘又不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是你非要劝我,我本来不愿意,你反倒说我反了,现在又这样。’她没办法了,还得反过来求平姑娘。”尤二姐听了,不太相信地笑道:“你这不是扯谎吗?这么厉害的一个夜叉,怎么会怕屋里的人呢?”兴儿解释道:“这就是俗话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平姑娘是她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丫头,陪嫁过来一共四个,有的嫁人了,有的死了,就剩下平姑娘这个心腹。她把平姑娘收进房里,一来是为了显示自己贤良的名声,二来也是为了拴住二爷的心,免得二爷在外面沾花惹草。这里面还有个缘由:我们家的规矩,爷们长大了,没娶亲之前,都会先安排两个人伺候。

二爷原本有两个,可她来了不到半年,就找出她们的错处,把她们都打发走了。别人虽然不好说什么,但她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所以就逼着平姑娘做了房里人。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些争宠的事放在心上,也不会挑拨离间,只是一心一意地忠心服侍她,这样她才容得下平姑娘。” 尤二姐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听说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她这么厉害,这些人怎么能容忍她呢?”兴儿拍手笑着说:“原来奶奶您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外号叫‘大菩萨’,是个和善得不能再和善的人。我们家规矩大,寡妇奶奶们不用管事,只要清净守节就行。好在姑娘们多,就把姑娘们交给她,让她教姑娘们读书写字、学做针线、学习道理,这是她的职责。

除了这些,别的事她一概不知,也不管。只是最近她病了,事情又多,大奶奶才暂时管几天。可实际上也没什么可管的,不过是按规矩办事,不像她(王熙凤)那样爱多管闲事、逞强逞能。我们大姑娘就不用说了,要是不好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福气。二姑娘的外号叫‘二木头’,扎她一针都不知道喊疼。三姑娘的外号是‘玫瑰花’。”尤二姐和尤三姐连忙笑着问为什么叫“玫瑰花”。兴儿解释道:“玫瑰花又红又香,谁见了都喜欢,可就是有刺,容易扎手。三姑娘也是个厉害角色,可惜不是太太亲生的,真是‘老鸹窝里出凤凰’。

四姑娘年纪小,她是珍大爷的亲妹妹,因为从小没了母亲,老太太让太太抱过来养大的,也是个不管事的。奶奶您不知道,我们家自己的姑娘先不说,另外还有两个姑娘,那真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叫黛玉,那模样身段和三姨差不多,肚子里全是文章,就是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夹衣,一出门被风一吹就好像要倒了似的。我们这些没规矩的,都偷偷地叫她‘多病西施’。

还有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宝钗,那皮肤白得就像雪堆出来的一样。平常出门的时候,或者在院子里偶然瞥见一眼,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她们两个,大气都不敢出。”尤二姐笑着说:“你们家规矩大,虽然你们这些小孩子能进去,但遇见小姐们,本来就该远远地躲开。”兴儿连忙摇手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那种正经的大礼,自然是要远远躲开,这不用说。

可就算躲开了,我们自己也不敢出气,是怕气出大了,把姓林的吹倒了;气太暖了,把姓薛的给吹化了。”兴儿这一番话,把屋里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