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共就这么几样东西,让他们承包下来,不用再到账房去领钱。你们算算,这样能省下多少钱?” 平儿笑着说:“这几样东西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一年算下来,也能省下四百两银子呢。”宝钗点头笑道:“这就对了,一年四百两,两年就是八百两,这些钱用来买收租的房子,能买好几间,买薄地也能添几亩。虽然可能还会有剩余,但他们辛苦忙碌了一年,也应该让他们自己留一些,补贴补贴家用。咱们虽然以兴利节用为原则,但也不能太吝啬。就算再省下二三百两银子,可要是失了体统,那也不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该做的事。所以按照我说的做,外头账房一年能少支出四五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也不会觉得太艰难,而负责园子事务的人也能得到一些额外的好处。
那些原本没有营生的妈妈们手头也能宽裕些,园子里的花木也能每年生长得更加繁茂,咱们也能得到可用的东西。这样做,才不至于有失大体。要是一味地想着省钱,哪里还找不到几个钱呢?可要是把所有有盈余的都收归官中,到时候里外都会怨声载道,那岂不是失了咱们这样人家的体统?如今园子里有几十个老妈妈,要是只给其中几个人好处,剩下的人肯定会抱怨不公平。我刚才说的,只让他们负责供给那几样东西,对他们来说也太轻松、收益太好了。所以一年下来,除了这些,让他们每人不管收益有没有剩余,都拿出一些钱来,大家凑在一起,专门分给园子里其他的妈妈们。那些人虽然不直接管理这些事务,但他们日夜都在园子里照看,负责关门闭户,早起晚睡,遇到大雨大雪天气,姑娘们出入的时候,抬轿子、撑船、拉冰床等粗活,都是他们的差事。
他们一年到头在园子里辛苦劳作,既然园子里有了收益,他们也理应分得一些。还有一句不太起眼的话,我索性说清楚:要是你们只顾着自己宽裕,不分给他们一些,他们虽然不敢明着抱怨,但心里肯定都不服气,到时候就会假公济私,多摘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就是有冤屈也没处诉说。可要是他们也能分得一些利益,你们要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他们也会帮你们照看。” 众婆子们听了宝钗这番话,想到不用再受账房的管制,也不用和凤姐儿去算账,一年不过是多拿出一些钱来,个个都异常欢喜,纷纷说道:“我们愿意。
这可比在外面被他们折腾,还得往外掏钱强多了。”那些没有得到管理园子事务机会的人,听说每年年终还能无缘无故地分到钱,也都高兴起来,嘴里说道:“他们辛苦收拾园子,是应该剩些钱补贴的。我们怎么能‘稳坐吃三注’,不劳而获呢?” 宝钗笑着说:“妈妈们就别推辞了,这本来就是你们分内该得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偷懒,也别纵容别人吃酒赌博就行。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件事。你们也都听到了,姨娘亲口嘱托了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忙不过来,别的姑娘又还小,托我帮忙照看照看。我要是不答应,分明是让姨娘操心。
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务也很繁忙。我原本就是个闲人,就算是街坊邻居,看到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会帮一把,更何况是亲姨娘托付我。我也只能舍弃一些个人的想法,担起这份责任,也顾不上大家会不会嫌弃我了。要是我只顾着自己的小名声,为了沽名钓誉,结果到时候有人因为酒醉赌博惹出事情来,我怎么去见姨娘?到那时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就连你们平日里的老脸也都丢尽了。这些姑娘小姐们住着这么一所大花园,都靠你们照看,因为看你们都是三四代的老妈妈,一向循规蹈矩,所以原本就该大家齐心协力,顾全些体统。要是你们反而纵容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要是听见了,教训你们一顿还好说,可要是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她们也不用回禀姨娘,直接就会来教训你们。
你们这些年老的反而被年轻的教训,虽然她们是管家,有权管你们,但你们自己要是能多存些体统,她们又怎么能来羞辱你们呢?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收益办法,也是为了让大家齐心协力,把园子管理得谨谨慎慎的。那些有权执事的人看到咱们这里管理得如此严肃谨慎,而且还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肯定会敬服。这也不枉我替你们筹划这些增加收益的办法,既能剥夺他们的一些权力,又能让你们得到利益,还能实现无为而治,分担他们的忧虑。你们仔细想想我这话有没有道理。”众人听了,都欢呼雀跃,说道:“姑娘说得太对了。
从今往后,姑娘和奶奶就只管放心,姑娘和奶奶这么照顾我们,我们要是再不体谅上面的心意,天地都不会容我们的。” 正说着,只见林之孝家的走进来说:“江南甄府里的家眷昨天到了京城,今天进宫朝贺。现在先派人来送礼请安。”说着,就把礼单递了上去。探春接过礼单,看了看,上面写着:“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
李纨也看了礼单,说道:“用上等的封儿赏赐来人。”接着又让人去回禀贾母。 贾母得知后,便让人把李纨、探春、宝钗等人都叫了过来,一起查看礼物。李纨收下礼物,一边吩咐内库的人说:“等太太回来看过之后再正式收起来。”贾母说:“这甄家跟别家不一样,用上等的赏封赏赐他们家的男人,只怕转眼他们家又会打发女人来请安,你们要提前预备好绸缎等礼物。”贾母的话还没说完,果然有人来禀报:“甄府有四个女人来请安。”贾母听了,连忙让人把她们带进来。
前来请安的四个女人,年龄都在四十岁往上,她们身上穿戴的服饰,与主子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她们向贾母请安问好之后,贾母吩咐拿了四个脚踏过来,四人谢过之后坐下,等宝钗等人也都落座,她们才安稳坐定。贾母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进的京城呀?”四人赶忙起身回答道:“我们昨天才进的京。今天太太带着姑娘进宫去请安了,所以派我们这些女人来给您请安,问候问候姑娘们。”贾母微笑着说:“这么多年都没进京,真没想到今年会来。”四人也都笑着回应道:“正是呢,今年是奉了旨意才进京的。”
贾母接着问:“家里的人都一起进京了吗?”四人回答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以及其他几位太太都没来,就只有我们太太带着三姑娘来了。”贾母又问:“你们家三姑娘有婆家了吗?”四人回答道:“还没有呢。”贾母笑着说:“你们家大姑娘和二姑娘嫁的那两家,和我们家的关系都非常好。”四人笑着说:“确实是这样。每年姑娘们写信回去都说,全靠府上的关照。”贾母笑着摆了摆手说:“说什么关照呀,咱们本就是世交,又是老亲,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你们家二姑娘更是好,一点也不骄傲自大,所以我们两家才走得这么亲近。”四人赶忙说:“老太太您太谦虚了。” 贾母又问:“你们家的哥儿,是跟着老太太一起生活吗?”四人回答道:“是的,哥儿一直跟着老太太。”
贾母接着问:“那哥儿今年几岁了?上学了没有?”四人笑着说:“哥儿今年十三岁了。因为他长得端正好看,老太太特别疼爱他。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淘气,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好过于严厉地管教他。”贾母笑着说:“这可和我们家的情况差不多了!你们家哥儿叫什么名字呀?”四人说:“因为老太太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又长得白白净净的,所以老太太给他取名叫宝玉。”贾母听了,转头对李纨等人说:“巧了,他们家哥儿也叫宝玉。”李纨连忙欠身,笑着说:“从古到今,不同时代却重名的人可多着呢。”四人也笑着说:“取了这个小名之后,我们府里上上下下都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好像哪位亲友家也有一个叫宝玉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也记不太清楚了。”
贾母笑着说:“那说的就是我的孙子。来人啊。”众媳妇丫头们答应了一声,赶忙走近了几步。贾母接着说:“去园子里把咱们家的宝玉叫来,让这四位管家娘子看看,和她们家的宝玉比起来怎么样?” 众媳妇听了,急忙去了,没过多久就簇拥着宝玉回来了。那四人一见宝玉,赶忙起身,笑着说:“吓了我们一跳。要是我们没来府里,在别的地方遇见,还以为我们家的宝玉也跟着进了京城呢。”说着,她们都走上前来拉住宝玉的手,问他各种情况。宝玉也赶忙笑着向她们问好。 贾母笑着问:“你们看我们家宝玉和你们家的比,谁长得更好?”李纨等人笑着说:“听四位妈妈这么一说,就知道两个宝玉模样肯定很相似了。”贾母笑着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大户人家的孩子们,就算养得再娇贵,只要脸上没有残疾,不是特别黑特别丑的,看上去大多都很端正好看。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四人笑着说:“现在看来,模样确实是一样的。听老太太说,淘气的劲儿也一样。不过在我们看来,这位哥儿的性情可比我们家的那个好些。”贾母连忙问:“怎么看出来的?”四人笑着说:“刚才我们拉着哥儿的手说话就感觉到了。我们家那个呀,总说我们糊涂,别说拉手了,我们稍微动一下他的东西,他都不乐意。而且他使唤的人全是女孩子们。” 四人的话还没说完,李纨姊妹等人就忍不住都笑出了声。贾母也笑着说:“我们现在要是也派人去见你们家的宝玉,拉他的手,他肯定也会勉强忍耐一会儿。
所以说,像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就算他们有一些古怪刁钻的毛病,可一见到外人,肯定会表现出正经的礼数来。要是他不懂得正经礼数,我们也绝对不会纵容他那么刁钻下去。大人们之所以溺爱他们,一是因为他们生得讨人喜欢,二是因为他们见人的礼数比大人做得还好,让人见了又可爱又心疼,所以背地里才会稍微纵容他们一点。但要是一个孩子一味地没大没小,不能给大人争气,不管他长得多好看,也该好好教训,甚至该打。” 四人听了,都笑着说:“老太太您说得太对了。虽然我们家宝玉也淘气古怪,但有时候见了客人,那规矩礼数比大人还周到。
所以大家见了他没有不喜欢的,还总说为什么要打他。可他们不知道,这孩子在家里简直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他偏要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做,老爷太太被他气得没办法。孩子调皮捣蛋,这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钱,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不爱上学,同样是小孩子的常情,这些都还能管教得过来。
但他那天生的刁钻古怪的脾气,可真是让人头疼。”话还没说完,有人来禀报:“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走进来向贾母请安。那四人也向王夫人请了安,简单说了几句话。贾母便让王夫人去休息。王夫人亲自给贾母捧上茶后,才退了出去。四人向贾母告辞后,就前往王夫人的住处,说了一会儿家务事,之后王夫人打发她们回去,具体的细节就不多说了。
这边贾母欢喜得不得了,逢人就说江南甄府也有个叫宝玉的孩子,而且性情行事和自己的孙子差不多。众人听了,都觉得天下这么大,当官的人家那么多,重名的情况很常见,祖母宠爱孙子也是古往今来的人之常情,没什么稀奇的,所以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唯独宝玉,他本就有些迂腐、憨厚的公子哥脾气,认为那四个管家娘子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讨贾母欢心罢了。后来宝玉到蘅芜苑去看望生病的湘云,史湘云打趣他说:“你就放心地淘气吧,以前常说‘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可好了,有了个和你一样叫宝玉的人做伴儿。要是哪天闹得急了,被打得厉害了,你就逃到南京去找那另一个宝玉。”宝玉说:“那种谎话你也信?哪能就那么巧,真有另一个宝玉呢?”
湘云反驳道:“那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重名的人多了去了。”宝玉笑着说:“这倒也是,但要说连模样儿都一样,这可不大可能吧。”湘云又说:“那怎么匡人见到孔子,会把他当成阳虎呢?他们不就是长得像嘛。”宝玉笑着辩解:“孔子和阳虎虽然长得像,但名字不一样;蔺相如和司马相如虽然名字相同,但模样不同。难道偏偏我就得和那个宝玉,名字和模样都一样吗?”
湘云一时语塞,笑着说:“你就会胡搅蛮缠,我不跟你争辩了。有没有另一个宝玉,跟我也没关系。”说完就躺下睡觉了。 宝玉听了湘云的话,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要说肯定没有这么巧的事吧,可听那四个管家娘子的说法,又好像真有这么个人;要说肯定有吧,自己又没亲眼见到。他心里烦闷不已,回到房中,躺在榻上默默盘算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他再次有了意识,竟然发现自己到了一座花园里。宝玉十分惊讶,心想:“除了我们大观园,竟然还有这么一座园子?” 他正疑惑着,从远处走来几个女孩,一看都是丫鬟打扮。
宝玉更加诧异了,心想:“除了鸳鸯、袭人、平儿她们,竟然还有这么一群丫鬟?”就见那些丫鬟笑着说:“宝玉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宝玉以为她们说的是自己,赶忙赔着笑脸说:“我偶然走到这里,不知道这是哪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四处逛逛吧。”众丫鬟都笑着说:“原来不是我们家的宝玉。这小子长得倒还干净,嘴巴也挺甜。” 宝玉一听,忙问道:“姐姐们,这里真的也有个叫宝玉的人?”丫鬟们赶忙说:“‘宝玉’这两个字,我们是奉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命令这么叫的,为的是保佑我们家宝玉延寿消灾。我们喊他,他听见了会高兴。
你是从哪里来的臭小子,也敢乱叫他的名字。小心你的皮肉,看打不烂你。”另一个丫鬟笑着说:“咱们快走,别让宝玉看见了,到时候又说我们跟这臭小子说了话,被他熏臭了。”说完,一群人径直走了。 宝玉心里很纳闷,心想:“从来没人这么羞辱我,她们怎么能这样对我?难道真的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他一边想着,一边顺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院子里。宝玉再次惊讶地想:“除了我的怡红院,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院落。”他走上台阶,走进屋内,只见榻上躺着一个人,旁边有几个女孩儿在做针线活,也有嘻嘻哈哈玩耍的。就听榻上那个少年叹了口气,一个丫鬟笑着问道:“宝玉,你不睡觉叹什么气呀?是不是因为你妹妹生病了,你又在瞎发愁?”
宝玉听到这话,心里一惊。就见榻上的少年说:“我听老太太说,长安城里也有个叫宝玉的,和我的性情一样,我一直都不信。刚才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到了城里的一个花园,遇到几个姐姐,她们都叫我臭小厮,根本不理我。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宝玉的房间,偏偏他在睡觉,空有一副皮囊,灵魂不知道去哪儿了。”宝玉听了,赶忙说:“我就是为了找宝玉才来到这里的。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少年赶忙下来拉住他的手,笑着说:“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像在梦里啊。”宝玉说:“这怎么会是梦呢?千真万确是真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进来说:“老爷叫宝玉。”这可把他们俩都吓慌了。一个宝玉赶忙起身要走,另一个宝玉则急忙喊道:“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边听着宝玉在梦中自己呼喊自己,赶忙推醒他,笑着问:“你喊的宝玉在哪儿呢?”这时宝玉虽然醒了,但还迷迷糊糊的,他指着门外说:“刚出去了。”袭人笑着说:“你这是做梦迷糊了。你揉揉眼睛仔细看看,那是镜子里照出的你的影子。”宝玉上前一看,原来是墙上嵌着的大镜子,镜子对面正好照出自己的模样,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很快有人端来漱盂和茶水,宝玉漱了口。麝月说:“怪不得老太太常嘱咐,小孩子的屋里不能放太多镜子。
小孩子魂魄不全,镜子照多了,睡觉容易受惊吓,做噩梦。如今倒好,在这大镜子对面安了一张床。有时候放下镜套还好;要是往前去,天气热了,人困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忘了放镜套,就像刚才一样。肯定是先躺下照着镜子玩,一合上眼,自然就做起了稀奇古怪的梦。不然怎么会看着自己的影子,叫着自己的名字呢?不如明天把床挪个地方,这才是正事儿。”话还没说完,就见王夫人派人来叫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