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
若是没有万贯家财,想来没有人会拒绝这丝丝细雨。
但长孙无用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他撑着伞,将所有的雨水都挡在外面,缕缕春风吹过他的衣衫,绢丝的衣摆轻轻摇晃,若是不看他那张脸,其实也算得上是个有板有眼的高大男人。
而男人在长大之后就总会时不时的有些忧伤,有时候是因为家国社稷,有时候是因为前路迷途,也有时候是因为儿女情长。
长孙无用的修为还没高到考虑家国社稷的程度,他的家世也让他永远都不会有前途之忧,所以能让他不开心的就只能是儿女情长了。
于是长孙无用的眉头在春风里和细雨一起被卷成了丝。
他从即墨楼出来已经快满一年,自离开华胥西苑开始算起也有半年时间了,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比前半辈子发生的所有事加起来还多,可这一年过得却比前半辈子合起来都要快。
一道人影在朦胧细雨里向长孙无用走来,看起来也不是个缺钱的主,因为他撑着一把和长孙无用一模一样的伞,伞面上的水墨江山图并没有因为雨水的侵袭而晕染,反倒增添了几分诗意。
“收拾好了?”长孙无用转转头,跟站在他旁边的人说道。
“收拾好了。”长孙佳辰点了点头。
“阿辰。”这两个字痛心疾首,仿佛是长孙无用从自己的肠胃里翻出来的。
“嗯?”
“能不能不走?”长孙无用含情脉脉地看向了长孙佳辰,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能。”长孙佳辰无情地摇摇头,嫌弃地把长孙无用的手甩了下来,向一侧跨了一步。
“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出山的时候,你娘找到我,说‘无用要下山,你也一起去看看吧,他我是指望不上了,但你可是长孙家的独苗,出去之后给长孙家长长脸’。”
“她这都不忘了损我几句?”长孙无用翻了翻大眼睛。
“你娘嫁入即墨家之后,长孙家的消息也跟着灵通了许多,江湖上的事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你娘找到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算是小有所成,在即墨玄榜的同龄人里也算排得上号,除了那几个藏得深的以外,剩下的那些我应该都能与之一战,于是便答应与你一起下了山。”
“阿辰,我知道的,你一直都是最厉害的那个。”长孙无用向长孙佳辰那边靠了靠。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想到一出门就见到了打不过的。”
“那只是个意外,他只是运气好,先是遇到了一些没本事的,然后又遇上了心地善良的阿紫,但阿辰,这些我都明白,你知道的,我是相信你的,他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还能比他做的更好。”
“不,你不明白,你那点修为你能明白什么?”长孙佳辰又向一旁跨了一步。
“阿辰,你这么说就有些不讲情面了……”长孙无用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哀鸣。
“我看的比你明白,你可以说他一次是运气好,但这么多次还能活下来就不是运气了,你也应该知道,他可不是昙花一现。”
“就算他现在小有名气,可他的品行却远远比不上你,阿辰,你知道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人品我最清楚了。”长孙无用的胳膊再次攀上了长孙佳辰的肩头。
“被时沉鱼害成那样还能留她一条命,我自认做不到。”长孙佳辰打掉了长孙无用的手。
“他要真的道德高尚就不会打着我的名义在云梦泽偷东西了。”
“他为啥打着你的名义你还不清楚吗?再说他都光明正大的打着你的名义了,怎么能叫偷呢?这叫光明磊落,性情中人。”
“阿辰,你变了,以前你是喜欢我的,现在你喜欢别人了。”
“不,我从来都没喜欢过男人。”
“阿辰,不走不行吗?”
“不行,我此生唯一的夙愿,就是成为……”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不至于,至少前十要有吧,长孙家也该靠自己的本事风光一回了。”
“唉,阿辰你为何要给自己背上这么重的担子呢?”
“因为我姓长孙。”
“我也姓长孙啊。”
“可你是个废物啊!”
“阿辰,”长孙无用掩住了自己的脸,“我真的伤心了。”
“百里姑娘也在这里,我走之后她会替我照看你。”
“能不能不要是她?这样会显得我很没面子。”
“以后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多问问,多想想总没有坏处。”
“阿辰,我能跟你一起回去吗?”
“你若是现在回去,就永远都只能姓长孙了。”
长孙无用难得的没有还嘴,在细雨之中发起了呆。
“我走了。”长孙佳辰拍拍长孙无用的肩膀,撑着伞从观景台飞身而下,高台下面的广场剑光齐飞,竟有不少人在此练剑,他掠过人群,从一个有半座山那么高的牌坊之中穿过,消失在了大山之间。
长孙无用远眺着青山,看那朦朦细雨蒙在青山之上,像是画师蘸多了墨,一笔落下,便污了青山,能看清的只有那个巨大牌坊上的四个朱红色大字,“名山剑派”。
他见青山如是,想必青山见他也如是。
长孙无用握着伞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略微收回目光,看向了那些冒着雨练剑的人,这些练剑的人看起来还都是些初学者,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法术,只有那些最简单的招式。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百里难行的身影,弃枪习剑的百里难行有些狼狈地跟在大部队里舞着剑。
长孙无用少有的硬气了一回,下面的人不停,他也就不走,站在雨里思考起了人生。
暮色渐浓,雨势渐大,长孙无用没有等到高台下的人停下来,却等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一看就不是有钱人,春雨打湿了他的斗笠也打湿了他背上的柴火。
这人老远就看到了一动不动的长孙无用,他背着柴火好奇地凑了过来,越过长孙无用的肩头顺着长孙无用的目光看了下去,但他的眼神哪有修道者这么好,再加上现在天色渐暗,他除了黑漆漆的雨幕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他凑到长孙无用耳边,用带着方言的话问道:“小哥你搁这看啥呢?”
还在发呆的长孙无用本能的回了一句:“看女人。”
“女人?哪有女人?俺怎么看不到呢?”
长孙无用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肩膀上多了一个大脑袋登时吓了一跳,他向一旁跳了一步,大声问道:“你是谁?”
这人这才看清楚长孙无用的脸,瞬间瞪大了眼睛,“你长得可真俊儿!”
“这我知道。”
“你能做俺媳妇吗?”
“不行,我其实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男人。”
“你这不中,女人喜欢女人哪行。”
“我是男人。”
“俺不信。”
“你爱信不信。”
“你让俺摸摸。”这人说着就伸手摸向长孙无用的裆下。
“去去去!”长孙无用拍掉了袭来的撩阴手。
“你还有没有长得和你一样的姐姐妹妹,给俺介绍介绍。”
“你想干什么?”
“俺想娶媳妇,生孩子。”
长孙无用眼珠子转了转,身为一个纨绔子弟最少不了的就是跟班,可他的跟班刚刚走了,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小弟。
做大事的前提是先做好自己最擅长的事,而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做一个纨绔子弟。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俺叫屠二蛋。”
“什么蛋?”
“屠夫的屠,第二的二,鸡蛋的蛋。”
长孙无用突然觉得自己胯下一凉,“你怎么叫这个名字?”
“俺家有条老狗,叫狗蛋,比俺年纪大,俺就只能叫二蛋了。”
“合理。”长孙无用点了点头,慢慢地拍了拍巴掌。
“俺媳妇你啥时候给介绍啊?”
“这样,你给我当小弟,我就给你介绍媳妇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