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哈省再次被气到,不知这两人为何将自己当作汉人。敢情刚才疤脸男子说,被拖进地窖的汉人就是自己啊。
“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快送我回阿瓦。我是卜剌浪马哈省,是宣慰使。送我回去,我会给你们奖赏。”马哈省不得不放低姿态。
他已经看出,这两人就是两个愣货,现在不是他耍威风的时候。
“你是宣慰使?”短指男子上下打量他:“来,叫声姐夫!宣慰使是我小舅子。”
马哈省气得干脆闭上眼睛。想到可能要走山路,他出发前换了便服。眼前这憨货穿了自己的鞋子,可自己这一身好歹也是上等丝绸,他却不识货。
他更清楚,在云南诸司,叫别人小舅子那是占人便宜的说法。毕竟,好多偏僻的村寨时兴走婚,儿子可能不是自己的种,但姐姐生的儿子一定是自己的亲外甥。
马哈省终究是做过头目的大人物,很快便从两人嘴里问出了大概的经过。
这个镇子叫椒施,此刻是钱樟落失踪的第二天午时,也就是说,马哈省稀里糊涂昏睡了一整宿。两人一个叫木瓜,正是穿他鞋子的那位,另一个叫苦瓜,是兄弟俩,但不知道是堂兄弟还是表兄弟。
椒施距离阿瓦七十里,阿瓦通往八百大甸司和大古剌司的第一个驿站南甲驿,就设在椒施。自从设了驿站,南来北往的客商越来越多,椒施百姓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可这两兄弟只会砍柴,扛石头,帮人做短佣,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就在这时,镇里有传言,说镇里的田地和山林被卖给了汉人,而汉人不会雇缅人做帮佣。
马哈省不清楚椒施的田地是不是被汉人买走,但听到这里,他就知道,如果事情是真的,很有可能是原来的乡绅地主故意放出风声,抬高价格。
两人就一身力气,没什么手艺,如果汉人不雇佣缅人,他二人就没法活了。因此,二人恨上了汉人。
镇里的敏登与汉人关系好,靠着汉人,敏登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苦瓜木瓜两兄弟早就眼红,汉人不雇缅人的流言出来后,他俩顺带着恨上了敏登。
今天一早,巡抚大人的夫人失踪的消息传到椒施,包括敏登在内的很多百姓自发地进山找人。其他百姓也很快被官府来人叫走,说是一起帮着寻找一个大官。
就这样,镇里只剩下老人小孩,见时机正好,兄弟俩走了没多远,就偷偷摸回来,翻进敏登家里偷了他的钱财。结果,刚从屋里出来,就发现马哈省躺在院子里。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有个声音说:“不想死的话,把这个汉人抬进地窖。”
马哈省穿的的确是汉人服饰,两人没有怀疑。但木瓜怕死,就想逃跑,可刚跑两步,就被一个碎瓦片打中小腿,摔倒在地。
“再跑就是死路一条!”那个声音冷冷的。两人都看不见说话的人在哪里,以为遇到鬼了,果然不敢再跑。
“把地上那个人抬进地窖。”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随即补充道:“你们偷的钱可以带走。这个人是我在门口捡到的,看样子是个大官,他醒了你们送到阿瓦的宣慰司官署,官府会赏你们一人两千钱。”
苦瓜一听,二话不说,一个人就扛起马哈省进了院子另一头的酿酒作坊,找到地窖,把马哈省拖了进去。出门时,还顺手把草绳扣上。
马哈省听明白了,但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的。
“你们送我走吧。我会给你们一人三千钱。我还会免了你们的罪,这些钱,你们拿走,我会赔给这家人。”马哈省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钱。
二人大喜,急忙将地上的钱装进衣袖里,衣袖袖口打了个结。
“不对!那个鬼说官府会给我们两千钱,你说要给我们三千钱。会不会是骗人的?”苦瓜突然问。
“不骗人。我说到做到。我多加一千,是为了感谢你们。”马哈省耐心道。
“你要敢骗我们,我当场就把你剁了喂狗!”木瓜从背后摸出一把柴刀,对马哈省晃了晃。
马哈省见他说得轻飘飘的,反而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这俩愣货就不知道怕。如果自己真不给钱,他们会说到做到,真把自己剁了。
好在他没打算赖账,便道:“这里有个南甲驿,你们知道吗?先带我去那里。”
“知道。就在隔壁。但你要去干嘛?”苦瓜问。
“去要三匹马,我们骑马回阿瓦。”马哈省道。
“那不行。我哥俩不会骑马。你一个人骑马跑了,我们找谁要钱去?”苦瓜使劲甩头。
“就是。再说,人家凭什么借马给你?”木瓜道:“那些驿卒对我们可凶了,我的柴钱他们每次都要扣一个铜板。”
马哈省很想说,我不是问他们借马。但想想算了,这俩愣货比大牯牛还犟,他们认定的事,你根本说不通。
“我的脚受伤了,没法走路。不骑马,怎么回去?”马哈省索性把难题抛给俩愣货。
木瓜蹲下,看了看他的脚趾,站起身道:“忍着点!咪咪大个伤口,算什么!你们汉人就是扎金(方言,矫情的意思)。”
“我没鞋子,走不了路啊。”马哈省又道。
苦瓜几步走到屋檐下,拿了一双草鞋,丢到他脚下:“穿这个。”
马哈省哀怨地看了一眼木瓜脚上自己的鞋,捡起被木瓜扔到一边的袜子套上,无奈地穿上草鞋。
就这样,马哈省一瘸一拐地跟着两憨货一步步向阿瓦走去。俩憨货特意绕开官道走小路,并一路警告:“别想着喊人,否则我一刀割断你脖子。”
“放心,只要你们把我送到,我一定给钱。我不喊不叫,不会让人抢了你们的功劳。”马哈省小心翼翼安慰。
走不到半个时辰,马哈省饿得顶不住了,央求俩人想法子搞点吃的。
木瓜拿出几张苦荞饼,递给马哈省一张。
“你哪来的饼子?”苦瓜问。
“敏感家厨房拿的。可能他家媳妇早上炕(烙的意思)多了。”木瓜嘿嘿笑道。
马哈省实在是饿,也不嫌弃,接过就啃了起来。味道不咋样,可胜在扛饿。
苦荞饼吃着有点苦,但苦过之后又回甜,马哈省不知不觉吃了两个饼。
吃完开始口渴。这段路是山路,下山才有溪水。前几天刚下过雨,一些石头凹槽里积了一些水,俩兄弟找来几张树叶,用树叶折了漏斗状盛水喝。
马哈省看了一下,那水里有很多小虫子游来游去,他下不去口喝。
宣化军和明德庄都喝凉开水,不喝生水,阿瓦百姓渐渐地很多人也开始学着烧水。马哈省和阿布等人,一开始还笑话申式南和方绽他们,连喝个水都不男人。
可是,当老道告诉他,五六成的病和短寿的原因,正是喝了不干净的生水时,他开始有点后怕。他不喜欢喝茶,茶冷了不好喝,烫的不敢喝,所以他喜欢喝凉水。
然后他想到了,他手下的几万兵卒,经常有人报告生病,起因正是喝了不干净的水。
后来,他也渐渐养成了喝凉开水的习惯。如今,看着小虫动来动去的水,嗓子冒烟的他,只好用衣袖过滤到另一张树叶里,勉强喝了几口。
“我缅甸司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哟!”再次上路,马哈省忘记了脚上的疼痛,因为他陷入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