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挑了挑眉,“你说。”
容与舟附到燕殊耳边,低语了几句,又坐直身躯,微微一笑,“杀人要诛心,这是公主告诫过我的。”
燕殊眉眼轻动,没说不可以,只是苏梦池既一心疼爱那霜晨月,容与舟这法子未必能诛那男人的心。
但她如今被囚在这公主府里,陪容与舟玩玩儿也不是不可以。
她有些累了,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容与舟身子没动,倾身上来,想与她亲近。
燕殊冷冷睁开眼,声音很淡,却不容拒绝,“出去。”
容与舟紧了紧心神,心知公主在北戎受了那么多委屈,只怕是不想再与人亲密的,便赶忙起身退了出来。
人走后,燕殊才翻了个身,心烦意乱的将自己拢在被子里。
她在北戎遭遇的那些事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被逼着喝药,被逼着陪伺,被逼着同那些下人同吃同住,这七年的每一日她都如履薄冰,活在水深火热里,若不是宇文照拉她一把,只怕她现在早就死在王庭里了。
那些为了她死去的婢女尸骨还被扔在玉灵山后的乱葬岗上,若有一日她能手刃了燕知安,必定再带千军万马杀回北戎,将招儿晴儿的尸骨从乱葬岗找回来厚葬。
至于宇文照,他对她一往情深,这些年为了她同他皇兄闹了不少龃龉。
他的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只是,他们二人终究殊途难归。
他是北戎的楚湘王,而她是大炎的长公主,一旦兵戎相见,不是他死就是她活。
她越想,头越疼,燕知安也不知在她府上安排了些什么人,总不会现在就叫她去死。
两国才刚开战,舅舅被放出来了么,他的兵马到哪儿了?
阿珩现在也不知如何了,徐家的旧部集结好了没有,表哥的人马也不知能不能顺利与舅舅汇合,要担心的事有很多,可她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做一个养病的废物。
脑子里乱哄哄一片,燕殊闭眼想了一会儿,突然都是苏梦池那决绝冰冷的俊脸。
她不得不睁开眼,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天。
熬夜的后果就是第二日醒来头疼欲裂,容与舟依旧恭恭敬敬端来药碗。
燕殊闻到那浓厚的苦味儿,皱了皱眉头,“这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这么苦。”
容与舟道,“公主答应要替与舟报仇。”
燕殊叹口气,“本公主一向说话算话,你不用担心。”
用她的死,来刺激苏梦池,这委实不算什么好报仇的法子。
容与舟其实也不必给她喝这故布疑阵的假药,她的身子早就破败得如同一团乱絮,说不定哪一日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她答应了容与舟要为他报仇,便得照做。
更何况,她也想看看,苏梦池对她到底是真冷心,还是假冷意。
仰头将药汁饮尽,燕殊拎着自己的长枪去了院子里,这把红缨银枪是母后在她十岁生辰时送给她的,那时母后告诉她,她日后要做大炎最英姿飒爽的长公主,要为大炎保家卫国。
她牢牢将母后的话记在心里,跟着母后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从未畏惧过什么。
但她畏惧过御宸殿里那凄冷的宫灯,还有宫墙底下看不到尽头的宫道。
宫里的路,千纵万横,如同御宸殿里皇帝的心,捉摸不透。
宫里的殿,层层叠叠,像一座深不可测的牢笼,将母后困在了那一方小小天地里。
安贵妃入宫后,母后脸上的笑变得越发少了,她看着母后像一朵枯萎的花,终日委顿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男人的爱会永恒,后来才知,不过是利益权衡。
利用完了,便随手扔在一旁,再不会捡起。
母后就是这样,在宫里一点一点失去了生气。
她再也拿不起她的长枪,再也穿不上她的盔甲,再也踏不出那道高高的宫门。
她早就死了,死在燕知安纳妃的那一日,又或是死在燕知安污蔑她巫蛊谋害皇妃的那一日,因为母后在看向皇帝时,没有一字辩解,只任由玄鹰卫将她抓起来关在栖凤宫里。
燕殊将手里的长枪狠狠刺出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炸裂的火星子味儿。
这一套挥洒下来,她很快便汗湿了衣衫,从前没有这般弱的,现在身体不行了。
容与舟捧着用热水打湿的帕子过来,燕殊随手拿起擦了擦汗,“手里的功夫不能丢,若我还能活上个十年八年的,迟早,我要回战场上去。”
“到时候,与舟与公主同去,山南水北,公主去哪儿,与舟便去哪儿。”
“你不娶妻?”
容与舟一愣,生怕公主不要他,猛地跪下来,“公主不要我了?”
燕殊深深看他一眼,“我有一个女儿,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