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笑道:“那临高虽好,可是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一刻也闲不下,做一日、吃一日。绝饿不死人。可要吃好的,穿好的却也不易。我只有这性命是本钱,来这京师和人拼刀子,一家老小在临高才有精米细面吃。”
小八子问道:“冯师叔,你武艺很好吗?”
老冯狡黠一笑,道“我虽然武艺稀松,做不得镖头,但会接骨,又会治跌打,有些江湖经历,驻外补贴高,来此虽只当个伙计,钱却不少,侍候总镖头,打个下手。”
小八子沉默了一会,道:“冯师叔,三娘子说会带我和弟弟去临高,可是真的?”
老冯无所谓的说道:“这算得什么,广里如今缺人,只怕没人来,不怕大肚汉,不过是多买两张船票罢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八子,笑道,“你年轻,临高那边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去了大有前程。”
小八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前程是不敢想的,但求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便好了!”
抽口烟,老冯问道:“你叫八子,可是兄弟八个?”
小八子摇头道:“不是,先头两个哥哥落地就死了,娘便说空出几个阴位挡灾,我与九弟只是兄弟两个。”
老冯道:“爹娘呢?”
小八子用手在地上画了个圈,小声道:“没了。”
老冯不再问,伸手在小八子的头顶胡噜了一把,道:“三娘子说你心思灵动,办事明白,是个能成人的。好好做,少年人,有程头。”
两人沉默了片刻,老冯忽然问道:“杀过人了?”
小八子一愣,眼光闪烁一下,没有回答。
老冯道:“杀过人,就不拿人当人了,只将人做猪狗一般,乱世人命如土,像这烟,吹一口,就散了。”
说到这,老冯轻轻吐出一个烟圈,接着道:“这镖局子里出来的,都是不愿为非作歹的,心底存了个侠字,节义为本,然诺为先,知礼仪、服管束,知人命贵重,不肯滥杀,能在这乱世守住自家心中一片天,就是头一等的人物,到广里吃口饭,不难。”
老冯又道:“杀过人,心就硬了,就像三娘子,她横眉冷目看你,是要杀你;她温情脉脉对你,也是要杀你,热脸之下,只是一颗石头心。”
听到这,小八子有些好奇的问道:“冯师叔,三娘子是什么来头?从不曾听她说起。”
老冯道:“说来却不稀奇,她家原就是这北直隶的镖户。老家就在保定廊坊一带。那里习武的人多,一是应武举从军挣前程;二便是保镖。北直一带人地熟络,故而后来外派才叫她个女子来这北京。她家是乡里的强宗,算是一方土地,廖家数辈尚勇精武,与孙掌柜有些瓜葛,两处攀了个师门同脉,起威孙掌柜在北直隶的镖路颇受他爹帮扶。后来遭灾,闹土寇,没了活路,一门老小逃荒去外地趁熟。嘿嘿,凭你本事再强,一人一刀,又如何斗的过这世道?廖家千里投奔了孙掌柜去。镖行自来衣食共享,孙掌柜最是义气,朋友来投,典房子卖地也要照应,廖家便在广里扎下根来。那时还没大宋,起威生意也没这般大。嗯,说起来,三娘她爹我还见过,说当年三娘子在乡里时,村头有盘石磨,一众习武后生常在那里比试,看哪个搬的起,试了几轮只有寥寥数人撬起个缝子。那时三娘子正值少年,不过十四年纪,见众人嘈杂,看着不耐,上去抱起那磨盘绕着磨桩走了三圈,自此后乡里便有了廖三盘的诨号。”
小八子奇道:“三娘子小时就这般神力?”
老冯笑道:“宋时韩世忠十岁时便乡里无敌,唤做泼韩五,人有千色,各有特异,哪能一般而论。”
小八子接着问道:“后来呢?”
老冯道:“过得一年,三娘来了广里,十六岁随父走镖,因男女混同不便,她少走外镖。为人极为审慎,初时只为富家、官宦内宅看护女眷财物。这活并不好做,实则是要一人兼保人、保银、保物、护院、守夜数职于一身,又有内宅那男女间种种不清不楚的查子账,非精细圆滑之人不能为之。”
老冯抽了口烟,接着道:“再后来三娘做的事愈发多了,往后之事我便不甚清楚。行镖久了,总不免厮斗,刀枪无眼,就算武艺精强,被生锈的铁刀子划破点油皮,就能让人发脓疮坏血而死,刀兵真斗不是好耍。如今虽然有了澳洲神药,伤了也能活人,但那药金贵,未必人人用得。当年没这等好物,厮斗更是凶险,动不动便要死人。传说三娘子几年间迭遇强寇,二十次刀战无伤,搏了个金羽凤的名头,取不坏不死之意,实是不可思议,但江湖之语,多是大言恫吓,虚言以壮声名,不可尽信。”
说到这,老冯摇了摇头,显是不太相信这匪夷所思的战绩,片刻后他又道:“再晚些,澳洲人来了,孙掌柜攀上了澳洲人,三娘子路便走的更宽,只数年间便升到如今位置,往后定然发达。据说颇得大宋一个杜姓女官人赏识,日后便做个澳宋女官也不稀奇,杜大官人说她是新时代女权代表,要杀得妻妾成群的大明士绅男子人头滚滚,可怕、可怕。”
小八子听了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有了主意,一定要拜廖三娘当干娘,为自己和兄弟搏出个璀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