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仁的眼中有光,顷刻间声泪俱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谢首长大恩,我一定不负所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首长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别洗了,别洗了,再洗,皮都要洗掉了!”澡堂工不耐烦的粗暴吼声把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嫌他冲得太久浪费了热水。
“张瞎子算命可真准!”陈五仁心想,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下落何处,不然一定要给他包个大红包。
三天后,博铺军港,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
随着汽笛声“呜呜”地响起,元老专用舰“仇敌克星号”缓缓驶离港口,岸上的建筑、人影渐渐变小、变小。虽然张枭这几年时不时到广州出差,但还是第一次要长久地离开临高,他望了一眼身后的老战友、老工人和学生,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到船尾,双手放在嘴上作喇叭状,大声喊道:“同志们,青霉素和链霉素的产线规模已经足够,重点是减少发酵过程污染,黄花蒿要收七月的才好。磺胺是基础品种,一定要注重节能降耗降低成本,化工基础务必要看bsl的传递现象,我们现在反应工程还很薄弱,先考虑基元反应让反应器跑起来。电化学看完Bard就可以了,John Newman的书在我书架第三层,画星号的章节先看……”
喊到一半,张枭突然鼻子一酸,眼泪竟然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一时无语凝噎,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后才喊道:“再见了!同志们,我想念你们!”
同行的林默天默默地拍了拍张枭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纸巾,“看你平时冷静理性、雷厉风行,没想到也是个性情中人。”
“卡尔·荣格认为,每个人都戴着不同的人格面具,既是保护自我,也是保护社会。”张枭有意无意地辩解道。
“你这队伍可真有意思,瞧瞧你带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劳改营里捞出来的,有防疫失误撸下去的,有医院里惹了医疗事故的,我看都快成‘犯罪者联盟’了,然后把海盗旗一打,高唱着‘害虫之歌’就进了城,这一地的蛇虫鼠蚁估计就都逃之夭夭了……”林默天开起玩笑来。
张枭从背包里掏出两本书来,正色道:“我和郑明姜曾去各个国营食品厂做过检查,人机料法环五项,冰棍厂在横向对比中其实都还可以,为什么老出事呢?你知道最大的风险点还是在‘人’上,陈五仁无非是御下不严。还有在广州做检疫的吴属义,你知道广州这天南第一城每天有多少货物要通关?以我们的条件,让你老林亲自去,总有一天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再说了,雷恩亲自举荐,不卖他个面子行吗?世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了位置的资源,我不客气的说,这些人在元老院的干部群体里都属于合格水平。”
林默天点点头,看了一眼张枭手中的书名,一本《独裁者手册》,一本《西樵桑基鱼塘农业研究》,“伱还真准备去搞桑基鱼塘推广?”
张枭见状,解释道:“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桑基鱼塘是明末珠三角发展起来的重要农业形式,由我们来助推这一先进生产方式的快速普及是顺应时代潮流,不仅要搞,还要大搞。李幺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也就是我俩私下里我才这么说,她在香山的试验凶多吉少。”
“哦?”林默天有些不信,毕竟李幺儿曾跟着赵引弓在杭州实践过桑蚕业,有丰富的一线经验,而张枭既不是搞农业的,也没养过蚕。
“知道你不信。”张枭笑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不是米尼枪,也不是蒸汽机,而是领先四百年的历史经验,伟大的股市韭菜艾萨克·牛顿曾说过:‘如果我能看得更远一点的话,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创新固然重要,但不顾前人经验,闭门造车,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你的意思是……”
“没错,答案就在这里。”张枭晃了晃手中的书,这是他从大图书馆复制的资料文集。凭借他和大图书馆的关系,这次从大图书馆复印了不少资料带走。
“问题在哪儿?”
“一种生产形式的产生,背后必然有其独特的经济规律,而这种经济规律又取决于劳动力、土地、资本、政策等要素的组合。简单地说,桑基鱼塘在历史上是以西樵山南部的九江为第一圈发展起来的,第二圈仍旧以九江为中心扩张到西樵山周边,而道光年间的第三圈蚕桑区中心则南移至顺德的容奇、桂州,但仍在西樵范围之内。而且,这是在一百多年的丝绸国际贸易的持续刺激下才得以突破原有的格局,才在珠三角形成‘废稻树桑,毁田成塘’的热潮,陈启沅创办继昌隆缫丝厂的西樵简村堡也是在这一轮热潮中新开辟的区域。根据万历年间清丈田亩的数据,南海县有税鱼塘4.8万亩,香山县才711亩。她跑到香山去搞,不能不说是舍本逐末,客观条件非常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