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是他在一个荒芜的河湾里捡来的,船夫不是死了就跑了。他虽是河南人,但是江湖飘零多年,也识得水性,会使船弄桨,便以在大云门外以摆渡为掩护,寻找和易浩然接头的机会。
这些天易浩然没等到,倒是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他为人低调,而且在梧州待的时间并不长,梧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很少有人认识他,但是他平时带兵巡哨,见过的人可真不算少。
“他们如今都降了髡贼,算是过了明路。我们认得他们不要急,他们认得我们才是坏事。”
“没过明路的人亦有不少。”蒋锁道,“都散在城中各处。”
易浩然来了精神,顾不上问常青云的事,问道:“你可知都有哪些人?空闲的时候去暗中打探一番。”
“易师爷你莫要着急。我识字不多,写出来怕是你也认不出。一会我一个个说与你听。就说你问的常师爷,他如今在三合嘴校场去当文案师爷……”
“此话当真?!”
“我昨个亲自问他的。”蒋锁笑了笑,“他原本从三合嘴那边过来,都是随着劳工队由兵押送着过来的,散工的时候也是整队被押解着回去。几日前,我见他单身过江,便探问了几句,才知道他如今已经是俘虏营里的文案,虽还是半俘虏的身份,却不再有人押送,每日外出也自由,只要晚间按时回营地点卯就可以。”
“既如此,他为何不跑?”易浩然有些奇怪。
“他既无盘缠,又没有去处,跑哪里去?”蒋锁道,“再说他手里没有澳洲人的路条,即不能坐船也没发走官道,只能走荒僻小径。如今各处都闹土匪,闹瑶变。这般孤身上路岂不是寻死?”
易浩然转念一想也的确如此。
常青云在俘虏营里当文案,还能自由活动,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常青云既然能自由活动,许多事情做起了就容易的多。自己也未必需要冒险混入营地了。当下道:“若能有他襄助,大事可成!”
“易师爷,话是这么说。也不知道常老爷肯不肯入伙?”蒋锁面有忧色,“他坐船的时候,我探过他的口气,似乎对澳洲人并不憎恶。而且此人贪生怕死……”
“说服常青云的事情,由我来办便是。”易浩然似乎颇有把握,“总有六七成把握。只是他既在校场当差,如何才能进去见他呢?”
这事,蒋锁也想不出办法,只说“见机行事”了。
“他在营中三五日亦要出门办事,到时我找个借口,约他一约便是。”
“好。”易浩然点头,“只是你切不可说是我约他――虽说上次他没有叫穿我,却未必愿意卷入此事。你说了,他起了疑心便要坏事。”
蒋锁点了点头,他把船划到岸边无人之处,将自己所见的未被关进俘虏营充当劳工的官吏、将佐的姓名一一告知给易浩然,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人,有些人蒋锁并不知晓姓名,但是大略知道他们从前的职位或者姓氏,再配合具体特征,易浩然大略也能知道是何许人。
“另外还有一些人,只是瞧着脸熟,具体的情况便不知晓了。”蒋锁道,“他们有的人是普通百姓打扮,亦有的戴着髡贼发得袖箍――大约是在为他们办事。对了,前几日,我还见到了宋铭的亲兵张用,不知道做何营生。”
“宋将军他还活着?!”易浩然吃了一惊,他遇到过榜山上逃回来的溃兵,说宋铭在过浮桥的时候髡贼炮中浮桥被淹死了。
“他过江之后已然溺水,后来被亲兵救走,生死不明。”蒋锁绝口不提是自己把宋铭从江里救起来的。
“宋将军是条好汉子,若还活着,亦是一大助力!”易浩然有些兴奋了。宋铭不同于自己和蒋锁,他是带过兵的人――也就是说,只要他没死没被髡贼捉去,身边至少有七八个亲兵家丁,都是善战的精锐。
原本易浩然满腔大志,要在梧州干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然而出门却是一抹黑,不知从何入手。直到他今天遇到了蒋锁,这个半是弟子半是部下的人不但活着还提供了许多他不知道的消息:梧州城内城外,依旧有许多他们的同类潜藏着,这让他陡然有了信心――不论熊督的结局如何,他易浩然都要在梧州轰轰烈烈的干他一场!
傍晚时分,易浩然回到了骆阳明的“裕信”米行。米行门前冷冷清清,连铺板都没完全卸下,阿纯正在柜台里打盹,除他之外,门面上一个人也没有。因为两广的战火未平息,广西的粮食来源基本断绝,“裕信”和其他类似转运上游谷米往广东去的谷米行一样,无生意可做。唯一的生意,便是将从三水运来的粮食分销到元老院的占领区,维持正常的粮食供应。
这种生意是按照企划院的粮食配额来运作的,使用一下各家的分销渠道而已。每月业务量多少,利润多少大致是死的,用不着花费多少心思。所以骆阳明泰半时间都不在米行,而是善后局办事。
他进来的响动惊醒了阿纯,赶紧迎了出来:“先生!您回来了。”说着便接过他肩上的包袱和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