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大雅村(四)
“人不能回来了,”李大姐边哭边说,“有点儿骨灰能回来,也比什么都没留下强……”
“李中尉的骨灰现在安葬在南宁的阵亡将士公墓里,”谭双喜低着头说,这几天他最怕的就是这个问题,“您要是想把他迁回来也可以的。不过现在广西还没有完全平靖,道路也不大安全,过个阶段您再去办这事吧。”
“秋天的时候,我一定把他带回来,安葬在爹娘身边。”李大姐说。
李大姐开始翻李安泽的遗物,也就是那个小笔记本,一页一页看的很认真。姐夫想凑上去,被李大姐推开了,“我认字,我自己看,安泽的字我认得。”
海风吹过树林,树叶哗哗的抖动起来。燕子飞过屋檐回巢,乳燕开始喧闹。纸张被一页页翻过,泪滴打在纸上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心中。
黄昏的海风潮湿和冰冷,在天边吹起一片云挡住了落日,阳光将云彩染成了金黄色,给海边的村庄笼罩上一片昏黄。姐夫仍然陪着谭双喜两人,地上已经有一堆烟头,刚才看的那本书掉落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些不着边的问题,眼神中看的出迷茫。谭双喜知道,刚才的镇静只不过是最后的理智,现在的魂不守舍才是正常的反应。这段时间,谭双喜已经对这种事很有了些经验。闻讯而来的几个村民陪在身边,兴致勃勃的追问报纸上那些战场上的故事,有些事情谭双喜知道一些,也有很多人物和战斗,谭双喜连听都没听说过。
看到天色已经晚了,加上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在谭双喜起身向姐夫告辞的时候,李大姐却又在一个妇女的搀扶下从房间内走了出来。李大姐显然是哭了很久,刚见面时的神采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的泪痕也完全不在意,虚弱的如同害了一场大病。
“两位同志你们走好。”李大姐虚弱的说道,说着又示意搀扶她出来的妇女递上来一个蒲包,“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本是我给安泽预备的一点吃食。你们都是他的袍泽,不要嫌弃……”
张来才还要推辞,谭双喜却道:“谢谢李大姐!您预备的吃食我们都爱吃。我们以后还会来看您的……”
出门走了不多远,村长已经来了,便要招待他们去吃饭。
“这会都落黑了,你们赶不及班车了,今天就歇在村公所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大伙听说你们来了,都想和你们见见呢。”
村长领着他们在村里七兜八转,来到一家宅院前。篱笆门口已经簇拥了好多人,黑压压的足足有四五十个村民,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天还没黑,院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笼,还有两盏汽灯被竹竿挑得高高的,放射出雪亮的光芒。
这架势显然不是吃“派饭”,院子里摆下了十几张大小桌子,再看桌子上的菜肴酒水,已经算得上是“宴请”了。
“这个是不是过了点?”张来才嘀咕道。
谭双喜赶紧道:“村长,你这招待超标了呀。”
“超标个啥,有人出钱,不是公款!”村长毫不在意,“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大伙都赞成,是不是?”
村里人一起哄堂道:“是!”
说着,两人便被簇拥着推上了主桌首位。板凳还没有坐热,却进来了一个熟面孔,正是排里的一等兵陈科发。
谭双喜猛然想了起来,陈科发就是这个村的人。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劳动服”,然而浑身上下一股子鱼腥味,一看就是刚刚从渔船上下来。
虽然只有几天没见,陈科发却好像久别重逢一样的亲热,先给谭双喜敬了个军礼,然后就要拥抱过来,吓得谭双喜没有还礼就逃了出去,这可是他回到临高后才领的新军服。下士见几个人都躲到了一边,只好不好意思的傻笑,同村长打了个招呼,接着编曲招呼大家入席。
“这是你家?”
“对,就是我家。”陈科发咧着嘴笑着说,“院子是新盖的。怎么样,还可以吧!”
下士家里的房子很大,是个敞开式的三合院。他家不是小家庭,自家和两个叔叔三户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一起开伙,一起打渔。渔民吃本重,这样的家族式经营很常见。
以谭双喜的标准,酒饭非常的丰盛,鸡鸭鱼肉一样不少,特别是海味的做法,更是花色繁多,据陈科发说是他三姑夫的手艺――他在百仞镇的商馆酒楼当过学徒,现在是自个“跑棚”。
酒也不是本地土酒,而是特意从附近市镇上买了成筐的文澜江啤酒,都泡在井水里头。至于水果白兰地、汽水、格瓦斯也是一应俱全。
“这个,太破费了。”谭双喜有些吃惊,张来才更是手足无措。不年不节的,搞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反倒是陪吃的村长、驻在警等本地人神情自若,看来一顿酒饭对这个富裕的村庄来说,已经不算是太突兀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