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没有响起。
草娃娃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枯萎了。
我抹干眼泪,象平时一样,拿了衣服去洗澡,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水龙头拧开了,雾气渐渐蒙上了浴室的镜子,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在镜子里若隐若现,热水冲去了我的眼泪,温暖了我的身体。我开始渐渐地镇静下来。
这刹那,门铃又响了。叮咚~~~~~叮咚~~~~~叮咚~~~~刺耳而尖锐的铃声急促地在这寂静无比的午夜时分响着、响着。
我的心又开始狂跳,手开始发抖,肥皂从指缝里滑落了下去。我匆匆抹干身体,顾不上还没有洗干净,就从浴缸里逃了出来。
刚刚穿上衣服,我看见雾气重重的镜子,好象有谁,用一双无形的手,在抹去镜上的雾气。一张女人的脸清晰地出现在镜子里,是的,那肯定不是我的脸。第一,我没这么漂亮;第二,我穿睡衣而她是套装;第三,那女人在笑,而我的脸色已经变形了。
那是个陌生的女人,她很年轻,看起来也不过25岁吧。女人笑得很慈祥,门铃却还在响,一声一声地敲打在我的心里,强烈的恐惧感刹那弥漫了我的全身。
然后我看见女人的头发渐渐地开始掉落,一边掉,她开始唱歌,我清楚地听到她在唱一首老歌:“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住着老情人捧着绣花鞋;面容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没有伴奏,她的声音很沙哑,很凄凉,哀怨地声声地触痛我的心。她的头发在继续一根一根地掉,美丽的容颜在渐渐憔悴,转眼就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可是她还在唱,可是在我听来,简直是鬼哭。
午夜的门铃还在响:叮咚~~~叮咚~~~~~叮咚~~~~~~女人的皮肤也开始在掉落。她的笑容渐渐淡远了,突然她直直地盯住我,说:“开门吧,我要进来,我感到冷。”她的声音冷冷的。她就用那种尖尖的、凄凉的声调断断?续地倾诉:“我流浪了很久,我寻觅了很久,我等待了很久,长发为君留,君知否?”
女人的头发长长的,剩下的都渐渐变成雪白。她哀伤地看着我,门铃是她声音的伴奏?“放弃吧孩子,放弃吧孩子,你可别喝太多酒,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我已经跌坐到了地板上,我的全身冰冷。女人的脸越来越白,越来越狰狞。到后来她的头发都掉光了,她的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而门铃还在叮咚不停地响。
“孩子,”她说,“去开门吧,你也忍心看我这样绝望吗?知道吗?当年的我,也是这样绝望地按着他家的门铃,可是,他终于没有开门,我苦苦爱了他年,年啊!对于一人女人,年的青春意味着什么,何从我想你不会不懂吧。可是他就这样把我关在了门外。她的声音渐渐地转变成了哭音。
我看着那个女人,她开始哭,不停地哭。门铃不停地响,不停地响啊!我终于还是不敢开门,因为我的脚已经发软了,我是个胆小鬼。我怕门打开,会看到电影里的那种镜头。
女人渐渐地憔悴下去。一双绣花鞋啪地掉在了我的身上,然后是一根发簪,她的手镯、耳环、项链……接着我恐怖地大叫起来。我看见一双活生生的眼珠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正好掉在我面前,―双猫眼,迷人的猫眼,她的小巧的鼻子,也跟着掉了下来,可是没有血,什么血都没有。只有苍白的皮肉。
一个没有血性的女人啊!我害怕地想,午夜的女鬼,你别害我啊!
门铃还在响,我的心要跳不动了,这么猛烈地跳,简直要提前把这辈子的精力都跳光啊!
女人绝望的眼睛就在我脚下,里面有她对他的守望,曾经被他关在了门外,现在是我?我没有勇气救她,如同我没有勇气去找他,除了守望,脆弱的我已经别无他法。如果我勇敢地对他说了那三个字,就算再次受伤,又如何呢?现在我知道自己已经害了那个女人了。难道我准备继续害自己吗?
门铃还在响,叮咚~~~~~叮咚~~~~~午夜门铃。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女人的影子终于消失了。镜子里反复出现的是我已经吓得发白的脸。奇怪,女人一消失,门铃也消失了。
后来我是爬进卧室的,我根本无法站起来,与其说我是被那个女人吓坏了,不如说我是被自己吓坏了。
我还没爬到床边,就看见草娃娃光着脑袋躺在床上,然后我看见她的身上,渐渐地流出了血,浸透了我的床单。我曾经给她的水和养料,她都收起来,变成了心血,而在今天,所有的心血和梦想都崩溃了。血不停地流,这么小的一个草娃娃,竟然有那么多的血。我昏暗的视野里,屋子渐渐变红了,劈天盖地地红。
草娃娃却突然动了眼珠,一双猫眼,冰冷而忧伤,里面都是杀机,爱恨交加。
突然又张开了嘴巴,露出鬼一样的牙齿,那种尖尖的、长长的。满地都是她白色的牙齿。我的屋子里,于是便成白色的地,红色的天。
然后我惊恐地看到她自动坐了起来,目光转向我,看着我,眼珠却突然掉下来。
门铃这刹那又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电话。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交织成可怖而狰狞的网。我觉得天旋地转,呼吸都觉得困难,有液体从我的鼻子里流出来,她在向我走近,冰冷的手一触及我,我就竭尽全力尖叫了起来。
呀~~~~~~~~~~~~~~~后记天亮了晚报头条新闻:昨晚一女子在某大学公寓被发现意外死亡,死前没有任何征兆,死状恐怖。现场没有被抢劫的破坏,没有凶器,只有一只破烂的草娃娃丢在地板上,草娃娃的草叶人为地撕裂了,掉在地板上一根根的。
她男友接受了采访的时候,说昨晚就接到过她的一个电话,大概是凌晨2点多吧。然后就没睡好,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事了,虽然两人已经分手了,可是不知怎的,他突然会牵挂起她来。当时他想过来的,于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大概是4点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她,没有人接,估计这时她已经被害了。
此案正在调查中。
一个月后。
上海西北角的一所单身女子公寓里,人们又发现了一具女孩的尸体,现场只有——掉了长发的草娃娃。
当天晚上,上海的西南角的一幢工房的某个单元里。
午夜时分,凄厉的门铃声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