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闻言,心中不喜,却听张安世又道,“不过执政经验不足,不够老成。”
这才是霍光想听到的,一拍桌子道,“着啊,我就是担心他经验不足,年纪轻轻容易刚愎自用,进而行差踏错。所以犹豫不决。”
张安世看他瞬间来了精神,这也太明显了点,按说霍光执政这么多年,不至于这么没城府。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也或许是他这么多天一直拿不定主意,需要有人认同他不还政的观点,有张安世这句话,他可能就找到了支持者,把心中不还政的想法给确定了。
张安世可不想霍光这么轻松,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话锋一转,“陛下虽然经验不足,主政或许还差点火候,不过,有人可不这么想,听说魏相这几天,一直在东奔西走联络大臣,要上书陛下,请求亲政!”
一句话就把刚刚精神的霍光轰得外焦里嫩,愣愣的好一阵,吹着胡子道,“竖子,他敢?”
气得本就很红的脸快要出血似的,仿佛自己的逆鳞被人用手毫不留情的一片片揭下来。
只差张口就叫来随从,吩咐带人去围了魏相的宅子,把魏相抓起来下狱。
张安世只挑拨了一句,就再也不提这件事,只劝着霍光喝酒。
有时候,挑拨并不是非要把对方火给弄起来,再假意息怒息怒的火上浇油。
只提一句,霍光就算事后反应过来,也不好找他说事,如果继续火上浇油,霍光的老成,搞了魏相之后,就会想他的目的,所以,还是稍微提一句,膈应一下霍光就行。
霍光又闷了一口酒,越发有点头晕眼花,酒气熏熏的问,“可知他都联络到了哪些人?”
张安世摇头,“这我不知,我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他也到过我府上。只不过,我知道他意思后,没有答复罢了!”
霍光听到魏相已经把工作做到了张安世这里,那背后不知道已经联络了多少人?
要不是今天请了张安世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心中既气,又生一种无力和惶恐之感。
惶恐的是,这件事肯定不是才发生的,偏偏自己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亏他一直自信耳目众多,心腹众多,朝廷里的一举一动绝不能瞒得过他,可这事,他全然不知,太打脸了。
当所有人都瞒着你,做对不起你的事情,那岂不是说,自己看似风光,实则一切都不在掌握了?
心中顿生一股颓然,满背皆是冷汗。
刚刚还在想着,有张安世支持,还可以拖一拖,现在,再拖又有什么意义,再拖,就被魏相之流突然袭击,用群臣请愿的方法,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他,有可能不仅要还政给皇帝,这大将军大司马录尚书事等等一切职务,搞不好都会被一撸到底。
就像他当初谋划废掉皇帝刘贺,搞突然袭击一样。
他当初要不是太后突然生病,进宫跟刘贺做了交易,只怕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早就不是刘贺了。
这种突然袭击暗算人的方法,最危险,最致命。
现在他知道魏相的谋划和打算了,能去先下手为强的抓捕魏相吗?
也不能,魏相那么一个小官,敢做这件事,谁给的胆子?
很难说背后没有皇帝的授意,不然一个魏相,敢这么上蹿下跳?
不然他上蹿下跳这么久,自己能一直被瞒着?
这时候去逮魏相,岂不是跟皇帝直接撕破脸?
不得不说,张安世说出这件事,等于直接照着霍光的肚子来了一刀,让他既不会立刻死,又流血疼痛难忍,搞不好的话,还会把腹中的肠子都拖出来。
接下来,霍光都是晕乎乎的,一是因为酒精起了作用,在麻痹着他的神经,二是因为张安世的这个话。
好容易跟张安世一顿饭吃完,霍光已经醉得看人都快看不清了。
张安世饭罢准备告辞,霍光站起来相送,“走吧,老夫送你出府!”
摇摇晃晃的,差点还要张安世扶着,张安世哪敢劳烦他这个状态送他出府,赶紧道,“大将军,您已经醉了,还请入内休息,我自己回去便是!”
正说话间,霍光的亲随门客,拿了一封书信进来,脚步匆匆,神色惶惶。
“大将军,北方来信了!”
张安世微怔,北方来信?
北方来信,霍光的北方来信,岂不就是他两个北征匈奴的儿子来消息了?
心里顿时明白,这信很重要,也就不急着走了。
霍光醉醺醺的,神经大条道,“北方?什么信?念!”
“大将军,这是……”
门客尚在犹豫,霍光却不耐烦,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书信,这是用布帛写就的书信,打开来,却醉眼朦胧看不清字迹。
随手递给张安世,“安世,你来念!”
张安世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顿时心凉了半截,拿着那东西,半天无法开口。
霍光觉得怪异,看着张安世那怔愣的神情,问道,“写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北方用兵不利,匈奴远遁西域,劳师远征,未有战功!”
霍光一听,登时傻了一般,酒意似乎立刻消散,可更大的无力感却由心底陡然冒了出来。
如果说刚才张安世有意无意的告诉他魏相在四处联络人员,想上书陛下请求亲政的那番话是一把插他肚子的刀,让他疼痛却不致命的话,那这封北方来信,就是一把直插他心脏的利刃,一刀下去,顿时要了他的命。
出兵匈奴,是他当时力主的事,正是他促成在秋季出兵,大军才远征匈奴的。
出兵匈奴,又是他的儿子女婿带兵,十几万的部队,儿子女婿领兵超过一多半,打不赢或者空跑一趟,这罪,怎么都会落在霍家头上。
“咚”的一声,霍光突然栽倒在地,把张安世吓了一大跳,赶紧叫道,“大将军,大将军!!”
门客反应过来,赶紧去叫人,一些人抬着霍光回屋,一些人前往太医院,请太医来为霍光诊治。
张安世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只觉这事来得好突然,突然到他都还没来得及去想,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他知道两件事,一是,霍家这事,跟他关系不大,他得离开。
二是,北方用兵,失败了,这件事肯定会很快传遍整个长安,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长安城较为热门的话题之一。
看了看大将军府此刻的忙乱,不由想到,霍光当初坚持出兵,是在赌他会赢,但结局很明显,他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