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大圣进入洞口,两边观看。只见:
骷髅像山岭,骸骨如林。人头发成毡片,人皮肤烂如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闪亮如银。真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东边的小妖,将活人拿来剁肉;西边的泼魔,把人肉煮熟烹食。若非美猴王如此英勇胆量,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这里。
不多时,行者进入二层门内一看,哇!这里与外面完全不同:清奇幽雅,美丽宽阔;左右布满仙草花朵,前后生长高大的松树和青翠的竹子。又走了七八里的距离,才到达三层门。瞧一眼,偷偷地观察,上面高高坐着三个老妖,十分狰狞可怖。中间那个长得:
尖牙锯齿,脸圆头方。声音如雷,眼神如电。鼻子朝天,眉毛飘火焰。只要行走,百兽心慌;若是坐下,群魔胆战。这个是兽中之王,青毛狮子怪。
左手边那个长得:
凤眼金瞳,黄牙粗腿。长鼻银毛,看起来像尾巴。额头皱纹,身体魁梧。声音柔和如优美女人,面容像牛头的恶鬼。这个是修炼多年的黄牙老象。
右手边那个长得:
金翅鲲头,眼睛像豹子。展翅北飞,勇敢强壮。变化飞翔,震撼龙颤。拍动翅膀吓唬百鸟,伸展爪子使禽兽惊恐。这个是能行九万里的大鹏鸟。
还有其他排列着一百多个大小头领,个个都穿着战衣,整齐划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行者见了,心中欢喜,一点儿也不怕,大踏步径直进门,卸下梆铃,向上叫道:“大王。”三个老妖笑呵呵地问:“小钻风,你来了?”行者回答道:“来了。”——“你去巡山,打听孙行者的下落如何?”行者道:“大王在上,我也不敢说。”老妖问:“怎么不敢说?”行者道:“我奉大王的命令,敲着梆铃走着,忽然抬头,只看见一个人,蹲在那里磨棒子,还像个开路神,若站起来,有十数丈长短。他就在涧崖石头上,舀一把水,磨一磨,口里又念一声,说他那棒子到此还没有显示出神通,他要磨明白了,就来打大王。我因此知道他就是孙行者,特来报告。”
听到这番话,老妖全身冒汗,十分惊慌地说:“兄弟们,我说不要惹唐僧啊。他徒弟们的神通非常厉害,事先做好了准备,磨棒子打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他命令:“小妖们,把洞外的大小妖都叫进来,关闭门,让他过去。”其中有一个消息灵通的报告:“大王,洞外的小妖已经都散了。”老妖说:“怎么都散了?恐怕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快关门,快关门!”众妖赶紧将前后的门都扎实地关上锁好了。
孙大圣心里暗想:“一旦关上门,他再问我家长短的事情,我就答不出来了,还会引起怀疑,被他抓住。不如再吓唬他一下,教他开门,我好逃走。”于是上前说道:“大王,他又说了不好的话。”老妖问:“他又说了什么?”行者道:“他说要把大王剥皮,二大王剖肚,三大王扯筋。如果你们关上门不出去,他会变化成苍蝇,从门缝中钻进来,把我们都抓出去,怎么办?”老妖说:“兄弟们要注意了。在洞里多年来从没苍蝇,如果有苍蝇进来,那一定是孙行者。”行者暗自笑喜:“就变成苍蝇吓唬他一下,好开门。”大圣转身,伸手拔下一根头发,吹了口仙气,叫道:“变!”顿时变成了一只金色的苍蝇,飞向老妖的脸撞了一下。老怪惊慌地说:“兄弟们,不好了!旧话成真了!”听到这消息,那些大小妖急忙拿起扫帚乱扑苍蝇。
这大圣忍不住,嘻嘻地笑了出来。刚笑出声,却被那第三个老妖魔跳上前,一把抓住他道:“哥哥,险些被他骗了!”老妖说:“贤弟,谁骗谁?”三个妖怪说:“刚才回答的小妖不是小钻风,他就是孙行者。肯定撞见了小钻风,不知道他是怎么打败了小钻风,然后变化过来哄骗我们。”行者慌了道:“他认出我了!”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对老妖说:“我怎么可能是孙行者?我是小钻风。大王误会了。”老妖笑着说:“兄弟啊,他就是小钻风。他每天三次到面前报道,我认识他。”又问:“你有牌子吗?”行者说:“有。”他抓住衣服,拿出牌子来。老妖确认道:“兄弟,不要冤枉他。”三个妖怪说:“哥哥,你没看见他?他刚一闪身,就露出个雷公嘴来。我一扯住他,他又变成这样的模样。”他叫:“小妖们,拿绳子来!”众头目立即拿来绳索。三个妖怪把行者扑倒在地,四马攒蹄地捆住他,揭开衣服看时,全身都是黄毛,两块红股,一条尾巴。老妖看着说:“这是孙行者的身子,小钻风的脸皮。就是他了!”他命令:“小妖们,先准备酒来,给我们三大王敬功酒。既然俘虏了孙行者,唐僧就是我们的口中食物了。”三妖怪说:“暂时不要喝酒。孙行者可能会逃走,他擅长逃遁之法。让小妖们拿出瓶子来,把孙行者装进瓶子里,我们再喝酒。”老妖大笑道:“正是!正是!”他命令三十六个小妖进入库房,抬出了一个瓶子出来。你说那个瓶子有多大?只有二尺四寸高。为什么需要三十六人才能抬动?那瓶子是阴阳二气之宝,内藏七宝八卦、二十四节气,需要三十六人按照天罡的顺序才能抬得动。不一会儿,他们把宝瓶抬出并放在三层门外。他们揭开盖子,解开行者的绳索,脱掉他的衣服,然后用宝瓶中的仙气,嗖地一声将行者吸入瓶中,又盖上盖子,贴上封皮。然后他们开始喝酒,说:“猴子这一次进了我们的宝瓶,再别想着去西方!即使他还能拜佛求经,除非转世投胎,否则就没有机会了。”你看那些大小妖,一个个开心地去庆祝功绩,不再赘述。
说到大圣进入瓶中,被那宝贝束缚得身体变小了,他决定变化一下,蹲在那里片刻,倒也凉快。忽然失声笑道:“这妖精虚有其表,内无实质。怎么一个瓶子装了人,一下子变成脓血?如果一直保持这样凉快,就住上七八年也没关系!”嗯!大圣原来不知道那宝贝的来历:如果瓶子装了人,一年不说话,一年凉快;但一旦听到有人说话,里面就会冒出火来烧毁。大圣还没说完,只见整个瓶子都被火焰填满了。幸好他有本事,坐在中间,掐着避火的诀窍,完全不害怕。坚持了半个时辰,突然有四十条蛇钻出来咬他。行者抡起手,抓住蛇,尽力一扯,扯成了八十段。不久,又有三条火龙出现,纠缠着上下盘身,非常难以忍受,他感到有些慌乱无措地说:“别的事情可能解决,但这三条火龙非常棘手。再过一会不出来,就会被火焰攻击心脏,怎么办?”他想道:“我把身子拉长一些,或许能解决。”好在大圣掐着诀窍,念着咒语,叫道:“变!”他的身体立刻变得数丈高,那个瓶子紧贴着他的身体也一同变大。他稍微往下压一点,瓶子也随之变小。行者心惊道:“难!难!难!怎么我伸长他也伸长,我缩小他也缩小?该如何是好?”说不了几句,他的孤拐有些疼痛,急忙伸手摸摸,却被火烧得松软了,他着急地道:“怎么办?我的孤拐松软了!变成了一个残疾人!”他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这正是:遭遇魔难,怀忧圣僧。——他说:“师父啊!当年回正之时,得到观音菩萨的劝善,脱离了天灾,我与您一路上忍受各种苦难,消灭了许多妖怪,收服了八戒,得到了沙僧,历经千辛万苦,期望一同证道西方,实现正道。谁知今天遇到了这个恶毒的魔怪,我误入了此地,险些丧命,把您留在半山之中,无法前进!我想是我昔日的名声太高,才有了今天的困境!”正说着叹息,突然想起:“菩萨当年在蛇盘山给了我三根救命的毫毛,不知还在不在,等我寻一下看看。”他伸手摸了一下全身,只有脑后有三根硬硬的毫毛,他欢喜地说:“身上的毛都软熟了,只有这三根还是硬的。肯定是救命的。”他忍着疼痛,咬紧牙关,拔下了毛,吹了口仙气,叫道:“变!”一根变成了金钢钻,一根变成了竹片,一根变成了绳子。他扳张着篾片弓,用绳子牵着钻头,对着瓶底下嗖嗖地钻,钻出了一个洞眼,透亮了瓶子。
喜道:“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出乎意料!”刚一转变身份,那瓶子就变得凉了。为什么会凉呢?原来是被他钻破了,把阴阳之气泄露了,所以才凉了。
好大圣,把毫毛收起来,身子变小,变成了一只小虫子,非常轻巧,细小如须发,长得像眉毛一样。他从个小孔里钻出来,还不停地飞在老魔头的头上。那老魔正喝酒,突然放下酒杯说:“三弟,孙行者这次变了吗?”三魔笑着说:“现在才到这个时候呢。”老魔命令将瓶子抬上来。那下面的三十六个小妖立刻抬起瓶子,瓶子就变轻了许多,众小妖慌忙报道:“大王,瓶子变轻了!”老魔喝道:“胡说!这可是阴阳二气之灵宝,怎么会变轻呢!”其中有一个小妖吃力地抬起瓶子说:“你看,这不是变轻了吗?”老魔掀开盖子一看,只见里面透亮,忍不住失声叫道:“这瓶子里是空的,控了!”大圣在他头上也忍不住说了一声:“我的孩子啊!现在走吧!”众妖听见后连忙传令:“关门!关门!”
孙行者一抖身子,收起褪去的衣服,现出原形,跳出洞外。回头骂道:“妖精们不要无礼!瓶子被我钻破了,装不下人了,只好拿出来见礼了!”他欢欢喜喜,嚷嚷闹闹,踏着云彩,径直转向唐僧的方向。那位长老正在那里用土为香,望空祷告。行者停在云上,听他祷告的内容。那长老合掌朝天说道:
“请云霞诸位仙,六丁六甲与众天。
愿保护贤徒孙行者,神通广大法无边。”
大圣听到这样的话语,更加努力,收敛云光,亲近地叫道:“师父,我来了!”长老扶住他说:“悟空,辛苦了!你远走高山,很久不回来,我非常担心。这山中到底有什么吉凶?”行者笑道:“师父,我刚刚才去,一是因为东土众生有缘有分,二是因为师父是功德无量的人,三是也多亏了我的法力!”他详细地叙述了之前变成风、钻进瓶子以及逃脱的经过。 “现在能见到尊师真是两世为人啊!”长老感激地说:“你这番事情中没有与妖精斗争吗?”行者说:“没有。”长老问道:“这样一来怎么保得我过山呢?”行者是个好胜的人,叫喊道:“我怎么保得你过山呢?”长老说:“没有与他见个胜负,只是这样含糊,我怎么敢继续前进!”大圣笑道:“师父,你真是不懂变化。俗话说:‘一根线不成线,一只手难鸣。’那妖精有三个,小妖有成千上万,让老孙一个人怎么和他们斗争?”长老说:“寡不敌众,你一个人确实难以对付。八戒和沙僧他们也有本事,让他们都去,你们共同合作,清扫山路,保护我过去吧。”行者沉吟着说:“师父说得对。让沙僧保护你,八戒跟我去吧。”那八戒着急了说:“哥哥你不要看不起我!我虽然笨拙,没有多少本事,但我会扛风。(注:字面意思是放屁添风)跟着你一起也能壮壮胆气。”八戒说:“也罢,也罢,只希望你带领我。但只要你别捉弄我就好。”长老说:“八戒放宽心,我和沙僧都会在这里等你们。”
那八戒振奋精神,与行者一同乘着狂风,驾着云雾,跳上高山,来到洞口。早就见到洞门紧闭,四周没有人。行者上前,拿起铁棒,高声喊道:“妖怪们开门!快出来和老孙打一场!”洞里小妖报告了出去。老魔心惊胆战地说:“多年以来都说猴子很凶狠,果然名不虚传!”另外两个老妖在旁边问道:“哥哥,你怎么看?”老魔说:“那个行者早上变成小风钻进来,我们都没有认出来。幸好三位弟兄识破,把他装在瓶子里。他施展本事,把瓶子钻破并夺走衣服,现在在外头喊战。有谁敢和他打一场?”没有一个人回答。再问,还是没有人回答,都故意装聋作哑。老魔发怒道:“我们在西方大路上丢人现眼,今天孙行者如此轻视我们,如果不出去和他较量一番,也丢了我们的威名。等我放下这个老命去和他战斗三合!如果三合下来我胜利了,唐僧还是我们的俘虏;如果打不过他,那时就关上门,让他过山罢。”于是他整理好披挂,走到门前去了。
行者与八戒在门旁观看,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额头上戴着宝盔,盔缨飘舞非常光亮。
眼睛亮堂闪电,两鬓的头发如彩霞飞舞。
爪子弯曲又锋利,牙齿排列整齐。
身穿金甲,没有一丝缝隙,腰上系着亮丽的绦带。
手持钢刀明晃晃,英雄威武世间稀。
一声吆喝如雷震,问道“敲门者是谁”。
大圣转身道:“是你孙老爷齐天大圣也。”老魔笑道:“你是孙行者?大胆泼猴!我不惹你,你却为何在此叫战?”行者道:“‘有风方起浪,无潮水自平。’你不惹我,我好寻你?只因你狐群狗党,结为一伙,算计吃我师父,所以来此施为。”老魔道:“你这等雄纠纠的嚷上我门,莫不是要打么?”行者道:“正是。”老魔道:“你休猖獗!我若调出妖兵,摆开阵势,摇旗擂鼓,与你交战,显得我是坐家虎,欺负你了。我只与你一个对一个,不许帮丁!”行者闻言,教:“猪八戒走过,看他把老孙怎么样!”那呆子果真闪到了一边。老魔道:“你过来,先与我做个试探,让我尽力砍你光头三刀,然后让你师父过去;如果我禁不住,就快送你师父来,让我好大快朵颐!”行者听后笑道:“妖怪,如果你洞里有纸笔,拿出来,咱们立个合同。从今天起,砍到明年,我也不会真的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