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握他的手,忽然将头靠在他肩上,闷声道:“那你别介意。”
“我怎会介意?”少女馨香入怀,他紧紧抱着她,心软得像一汪春水:“是我没有让你全心信赖。”
她依偎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香,混着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有海潮一浪一浪将她击打,包围。
“珩郎。”
“嗯。”他声音低哑。
她将头埋在他胸膛,有滚烫的震动敲击她耳窝,就像一把火肆虐在彼此心间。
在彻底迷乱的前一瞬,她慌忙推开他,坐直身体,轻咳一声:“今天那个舞女是怎么回事?”
萧珩轻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旖旎:“燕嫔投了贤妃,表忠心罢了,无事。”
想到当时窘况,她沉默片刻,叹了一声。
“我总在想,你会不会也有怨恨?”
分明经韬纬略,却被出身牵绊。他总是那样光风霁月,可心的最深处,是否也有一方不为人知的晦暗角落?
“也有?”
梅清竹笑了笑:“我恨过许多。庶女出身,女儿身...”
他疼惜地握着她的手,眸中有幽光一闪而逝,复归淡然:“幼时我也恨过。母妃出身低微,入宫后并非一直顺风顺水。几岁时,我们很过了些苦日子。”
“那时父皇受朱家掣肘,萧玳母妃在宫中几乎独大,萧玳兄妹俩没少欺我。”
梅清竹愣了愣:“竟还有这段旧事吗?”
“是啊。”他揉揉她脑袋,神情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往事。
“他们最喜将我推下荷花池,看我在水中浮沉,我一游上来,就将我重新按下去。”
梅清竹拳头紧握,眼中满是怒意。
“有一回,萧佩和那朱翔合力将我按在池中,倒灌池水...我回到景仁宫,就发了高烧。”
“朱家势大,所有人都站在萧佩母女那边,无人为我主持公道。”
“我问母妃,为何世道如此不公,我说,我要努力长大,长大后,定要将我受的苦十倍百倍还给这天下人,叫所有人后悔曾经轻视我。”
梅清竹眼圈泛了红,声音干涩:“后来呢?”
“后来啊...”
萧珩眸光拉长,叹息道:“后来母妃带我去看浣衣局宫女。她说,这世上受苦的人,从来不止我一人。身在高位,当肩担天下疾苦,而绝不是沉湎在一己怨恨中,不可自拔。”
“我的名字,珩,是她选的,取‘君子如珩’之意。她说,唯有穿越漫漫长夜仍不忘光明的人,才是真君子。”
犹如一块小石子投向湖面,激起幽微而不绝的震动,她沉默着。
从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何锦妃暮春年纪,仍能独得帝王盛宠。
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因为她这份豁达的胸襟吧。
她自己过得苦,却并不怨天尤人,反将众人的苦都看在眼中。
这些年宫中下人生活渐渐改善,这其中少不了锦妃的推动,也难怪前世宫中仆役个个感念她了。
唯有这样的父母,才能教养出萧珩这般人吧。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世上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很多,以至于心口如一的真小人仿佛显得更可爱。
可只有见过真君子才知道,什么叫高山仰止。
“别这样看着我。”萧珩笑道:“我也未必那么高洁,不过是期望如此。”
梅清竹摇摇头,目光渐渐幽深:“身在这个位置,要想拼出头,谁能全然白璧无瑕?所谓过洁世同嫌,太过孤洁,最终只能落得事与愿违。”
若是这个道理她前生年少时就懂得,该多好。
萧珩沉默地看着她,执起她的手。
点点温热传到心尖,她回过神来,朝他一笑。
“我相信你可以初衷不改。”
“我也是。”
他眸光柔和,揽她入怀,眺望天边最后一支烟火。
一声呼啸破空,天上霎时明如白昼,数不清的星子洒向浩瀚苍穹,闪烁着璀璨灼目的华光。穹顶之下,照着这盛世繁华,无与伦比。
极致的灿烂后,缓缓地,点点星火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际坠落。
光亮渐渐暗了,响声消散在冬夜的云雾里,天空重又变得黢黑,夜已深了。远处的宝马寺里,敲响了子夜钟声。
“我该回去了。”梅清竹在他耳边叽咕。
萧珩侧头,掌心托住她脑袋,在她光洁的眉间落下一吻:“那,明年见。”
“明年见。”她红了脸,鼓起勇气将他侧脸一啄,三步两步兔子似的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