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白发男人看上去十分失望。
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对着他隔空轻点。
一股巨力瞬间撞倒了他。
他仰头向着身后倒下。
“扑通——”
他坠入了海中。
在水中，他变得越来越重，向漆黑的深渊里不停坠落。
他低头，无数枉死的冤魂自阴影中浮现。
一双双惨白的手，拽着他的身体向更深处沉沦。
那一张张脸，都是他辗转噩梦中的熟悉面孔。
他没法再以遗忘的借口逃避。
“呃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抓住了他。
拽住他的腿。
缠住他的胳膊。
扼住他的咽喉。
扯住他的头发。
像是盘踞在海沟下的深渊巨物，冰冷而窒息。
海水灌入他的鼻腔，一股铁腥味蔓延开来。
“咕——咳呃呃……啊！”
那根本不是海水——
他目光所及的整片世界，早已沦陷在血海中。
明明一心求死，可身体的本能却下意识让他伸出了手。
他拼命挣扎，想要浮上水面。
可却不断下沉。
他绝望的看着越来越远的海面。
一轮漆黑的倒影在海面沉浮摇晃。
那是一头狰狞的黑色巨兽。
咧开血盆大口，向着沉沦的人伏下来。
试图将他连同整片血海一齐吞噬。
“呃呃啊啊啊啊！！”
啪——
一只巨大的手掌拍向海面。
水波激荡，巨浪撞碎了海洋。
怪兽，冤魂，还有他——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
“……！”
“……索莉娅！”
“啊啊啊！你个大笨蛋！！”
“醒过来啊啊啊！！”
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索莉娅顿时清醒过来。
红色的瞳孔重新聚焦，她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科琳娜？
我在干什么……
视线越过了那颗金色的脑袋。
“啊！”
她惊恐的松开了掐住拉尼娅的手。
“咳咳……”
濒临窒息的拉尼娅滑倒下去，大口呼吸着。
我到底……干了什么！
她扭过头。
到处都是被魔法轰击过的惨状，满眼皆是断壁残垣的废墟。
破碎的刀片散落遍地。
鸫陷在坍塌的墙壁里，身上各处都挨了深浅不一的剑伤。
菲普斯和丽雅拼命扳住了她的左手。
鸪竭尽全力才勉强抱住了她握剑的右手。
就连加依娜也变回人形，抱住了她的腿。
“你干什么啊！”
科琳娜挡在她身前，抱着她将她推开。
见索莉娅终于清醒，她也终于忍不住发火。
也不知道索莉娅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发了狂开始到处破坏，见人就砍。
那个黄朝人怕伤到索莉娅，也只敢肉搏尝试制服。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她刚赶到这，这家伙差点就直接杀了她。
要不是拉尼娅推开她，恐怕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真是怪了，这瘦得跟竹竿似的，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好几个人都拉不住她！
也幸好在来的时候，她命令骑士们守在外围。
否则索莉娅绝对会因为袭击王室成员被捕入狱的。
“……”
“啪嗒——”
颈窝传来一滴湿漉漉的触感。
雨？
科琳娜直起身，抹掉了那滴液体。
当抬起头面对索莉娅时，她却愣住了。
那张一向清冷的脸，此刻竟变得破碎不堪。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那对血红色的眸子里涌出，滚过她的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好多人……我杀了他们……”
“呜……啊啊——”
从轻声呜咽，到放声嚎啕。
索莉娅身体不断颤抖着，那张惨白的脸上虚弱无比。
“我记起来了……他们的脸……”
“我的灵魂，是黑色的……”
“对吗……”
索莉娅昂起脸，眼神迷离。
像是希望得到求证般望着科琳娜。
科琳娜湛蓝色的瞳孔微颤，眼神中写满了慌张。
“……”
她口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凝滞在喉头。
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
索莉娅的意识突然一黑，栽进了科琳娜怀中。
“……”
良久，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
漆黑的人影，发狂的索莉娅，还有……她亲口承认的一切。
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每个人都各自心知肚明，却没人主动提起。
科琳娜抱着昏迷的索莉娅。
她的手冷得像冰。
那把掉在地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
女孩的哭相，那么悲伤，那么脆弱……
似乎直到这时候，索莉娅才终于有了十六岁少女的模样。
她从始至终表现得太成熟了，所有人都忘记了索莉娅本来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那究竟……是谁……”
科琳娜低头看着索莉娅紧闭的双眼，那细长柔软的睫毛梢还挂着点点晶莹。
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在此刻达到顶峰——索莉娅的灵魂到底是不是索莉娅？
还是说，在那柔弱的外壳下，包裹着的却是一个杀人犯的灵魂……
“别碰她！”
一声怒喝在耳畔炸响。
科琳娜心中一惊，顿时回过神。
怀中的索莉娅眨眼间就被拉尼娅抢走了。
像是炸毛的野猫护着幼崽般，拉尼娅将索莉娅紧紧搂在怀里。
她满眼都是心疼，轻轻拭去索莉娅眼角的泪痕。
我的主人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拉……”
科琳娜试图靠近。
“走开！”
那双漆黑的眼瞳怒目而视着所有人。
“她是我的主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追随她！”
“我找了她一千年！不管她杀了多少人，就算现在杀了你们，我也毫不在乎！”
“我不清楚她遭遇了什么，我只知道她很在乎你们！她从前就是很温柔的人！”
“是她救了濒死的我，我的命永远都属于主人！”
“你们不接受她！那就滚！”
“下次再见面，我绝对会杀了你们！我说到做到！”
拉尼娅恶狠狠的眼神令人胆战心惊。
她说的句句是实话。
“我。”
娇小的身影举起了手。
感受到拉尼娅那凶恶的视线，加依娜的耳朵都趴在了脑袋上。
即便如此，她依然向拉尼娅走去。
“我的外婆将氏族图腾交给了主人，她就是得到祭司承认的狼王。”
“我们兽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但唯一的铁律就是效忠首领。”
“她是狼人族的头狼，同样也是我们的主人。”
加依娜站到了索莉娅身边，伸出手轻轻攥住了她的裙摆。
鸪回头看向鸫。
原本挨了几剑的鸫，此刻已经恢复如初。
他收回自己那把被打碎的刀，那双黑色的眸子盯着拉尼娅。
半晌，他才转身离开。
临走前，鸪停住脚。
“我们本就是为此而来的。”
“若西方世界容不下她，黄朝会接纳她。”
只是留下两句鸫交代给他的话。
不需要更多表示，他们的态度相当明确。
“所以……她真的是魔族人啊。”
丽雅自言自语般开口。
也不知为什么，得到了这个答案，她反而松了口气。
“亚斯加德的子嗣都有魔族的血统，他们与人类并无不同，我也早就习惯了和他们相处。”
“在伯爵领以身犯险，与土匪斡旋，在莫特城以命相拼，抵抗雷击，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善意。”
“索莉娅，是得到伯爵承认的女儿，那她就是亚斯加德的小姐。”
丽雅走到索莉娅身边，拨开了她凌乱的碎发。
菲普斯怔怔的看着索莉娅。
他胸口的花香石吊坠依然散发着幽香。
“魔族……人与魔的旧仇早就过去了。”
“而索莉娅……更像是我的老师。”
“她从不畏惧萨佐恩的姓氏，也从不嫌弃纨绔恶劣的我。”
那高傲的紫发青年，竟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她是特别的，我根本配不上她。”
“事到如今再说背叛……那我就实在算不上是一个骑士了。”
菲普斯握着胸前的花香石吊坠。
那枚散发着和索莉娅同样香味的石头，仿佛在他的胸口发烫。
其他人都选择了相信现在的索莉娅。
更或者，他们选择了自己。
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
忘记杂乱的思绪，放弃感性的冗余。
用自己的心去判断。
——依然和索莉娅站在一起。
这就是他们得出的答案。
最后，拉尼娅看向了科琳娜。
“你要抛弃她么。”
拉尼娅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你是主人最好的朋友……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死了她会伤心。”
“……”
科琳娜握紧拳头，指节攥得泛白。
从小，教会的牧师们就告诫王室子弟魔族的可怕。
所有的魔族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魔兽。
刚才的索莉娅，就如那些牧师口中描述的那般……可怕。
可记忆里的索莉娅明明是那么……那么温柔又善良的人。
会给自己买小蛋糕，会变魔术逗她玩，会服软哄她开心。
就算她任性说自己怕黑，索莉娅也会答应陪她一起睡……
这样的索莉娅……是杀人犯？
……不。
科琳娜并不相信。
就算索莉娅所说属实，她也不愿意相信。
她见到的索莉娅就是好人！
无论曾经的索莉娅做过什么，都与她认识的索莉娅无关。
就算片面又怎么样？！
她又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哪有什么全知全能的力量？
人都是自私的！
就算是斯图特的王女也不例外！
因为索莉娅，他们所有人才得以相识。
他们能够聚在一起，并非因为她是索莉娅。
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科琳娜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向了索莉娅。
发狂……
再发狂一次又怎么样！
无论十次一百次，她都会挡在索莉娅身前！
科琳娜俯下身子。
看着那张哭唧唧花兮兮的小脸。
果然索莉娅还是不说话的更可爱。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趁着索莉娅不能反抗掐一下她的脸。
……嗯。
好像现在不太合适。
她长舒一口气。
就是啊，想那么多干嘛？
她脸上终于挂起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像是在嗤笑刚才踌躇不定的自己。
“对不起啊，索莉娅。”
“我不该犹豫的……”
科琳娜轻轻托起索莉娅的手。
以骑士的身份，亲吻她的手背。
“我不是说过的嘛，要保护你的。”
“现在想反悔……好像也来不及了哟～”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