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2 / 2)

我搜集到你断断续续的言语里的关键词,走进诊所疑惑地问叶萱,丁丁到底得了什么病?

叶萱依旧像上次见面时一样,神情坦然,问我,有烟吗?

我刚要从身上摸出来,她又苦笑了一下说,算了,丁丁不让我抽,免得他待会儿回来看到。

郑玉玺带我走时,我没有反抗,他叫我郑楚楚时,我也没有纠正说他应该叫我米楚,甚至在他说“你以后可以去当女土匪”时我都没有吭声。

我只是在他说完后,突然跪在他面前,这是我七岁后第一次喊他“爸”。

我说,爸,求你给我二十万。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说话总是慢吞吞的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年纪轻轻便出来开出租车了。

叶萱说,所有的事发生在三年前,你们是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三年前,为了减轻院长的负担,你们开始出来打零工,卖报纸,送牛奶,在夜市上摆小摊。你们两个人像亲兄妹一样相亲相爱,当然,这是你的理解,因为你不知道叶萱已经对你暗生情愫。她说,她原本以为,即便你不明白也没关系,至少你们还可以在一起。但好景不长,有一次在夜市摆小摊到很晚,你们收拾完准备回去,在路口却突然有一辆车快速转弯冲撞而来。当时,行走在街边的叶萱正低着头清点着包里剩余的东西,所以浑然不知,直到听到响亮的鸣笛声,她才愕然地抬起头。而你,扑上去一把把她推开……叶萱说,那一夜成了她此后的噩梦,她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你倒在血泊里的场景。因为是午夜,那条路又比较偏僻,所以鲜少有人走,那辆肇事的车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防范意识的你甚至连车牌号都没看清。她艰难地叫人,最后是路过的一辆出租车把你送进了医院。高额的手术费让她望而却步,她只能哭着打电话向院长求救。

最后,你昏迷了一周才醒来,命保住了,可是智力却停留在了十四岁。医生说,要想彻底康复,恐怕得去北京做个大手术,手术费大概要二十万。

之后,为了还孤儿院的那笔钱,以及为了给你赚取高额的手术费,她便浓妆艳抹地混迹于酒吧、KTV包厢里。你依旧辗转着打一些零工,后来闲暇时听院长的话去考了个驾照。

因为你平时说话做事与正常人无异,所以成为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叶萱说,她一直告诉你她在酒吧的工作就是把啤酒卖给人家。虽然你潜意识里很不喜欢那样的地方,但也没话可说,直到我给你看那些照片。

那时的我,浑身戾气,不怕天不怕地,却在听了叶萱的一席话后,为被私心侵占的自己感到愧疚,甚至羞耻。

郑玉玺说,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会丢钱去救一个弱智的人。

更何况,郑玉玺顿了顿,就算他康复了,难保你不会因为他让我做更多的事。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真不愧是商人,就连亲生女儿求他的事情他也如此盘算计划。

郑玉玺叹了一口气说,楚楚,不要怪爸爸,任何父母都不会拿出这笔钱的。如果你有个什么事,别说二十万,就是两百万两千万,我倾家荡产,砸锅卖铁都不会不管你。

我捂着耳朵,不听不听,郑玉玺,你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我说了这话就要跑,却被郑玉玺拉住,他厉声说,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学校,以后我会找人看紧你。我花钱送你去念书,不是让你出来玩的。

我有很久没有看到丁丁和叶萱了,因为郑玉玺叮嘱老师看紧我,我没有机会再逃出去。

我开始每日每夜给丁丁打电话,丁丁说叶萱的头快好了,叶萱的头拆线了,叶萱要去上班了,但是她换了工作,在酒店的前台当收银员。

林洛施说从没见我给哪个男生打电话这么殷勤过。我也从未发现,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么奇妙。

所以,除了给你打电话,我每天还给郑玉玺打电话,从开始的软磨硬泡,到最后的威胁。我说,不给我这笔钱,你会后悔的。

郑玉玺却并不答理我,他坚信我遗传了他坚毅的基因,哪怕活到无路可退,都不会自杀。所以,他任我折腾。

他说,楚楚,你就是杀个人,我都能拿钱为你摆平,但是我不会把钱花在一个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郑玉玺的话像警钟一样敲醒了我,他说,他只担心我的安危,他只会为我花光所有的钱。

那天下午,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在我的头脑里酝酿出来。

我连林洛施都没有告诉,趁着吃饭的时候翻墙跑出学校,然后找了个以前在网上认识的小混混。

我约他见面,并让他喊了几个朋友。那天我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网吧上网,然后他们几个人东奔西走,去办卡,去找车,去找声音处理器。

因为,我准备策划一桩绑架案,人质是我,目标是郑玉玺。

晚上七点,我和他们在大排档吃完饭,料定我不在学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郑玉玺那里,于是,我们一起开车到郊外的某个废弃工厂。小混混说,那里鬼都不会去。

果然,刚到工厂准备好,我的手机上就显示郑玉玺打来了电话。

小混混熟练地操作着声音处理器,在电话里对郑玉玺说,你女儿现在在我手上,要想换她回去,一个小时内打五十万到这个账号,不然……打完电话后,他们开始跟我有说有笑。我吃着他们买给我的零食,说,钱一到账,你们拿走十万,剩下的四十万转我卡上。

小混混嬉笑着表示同意,但是半个小时过后,小混混刷新网银,却没有任何动静。小混混的脸冷了下来,我一把拍在他头上说,你是不是把卡号给错了?

小混混说,不可能。我说,再等等。

三十五分钟过去了,依旧空白……四十分钟过去了,我变了脸色,小混混的几个朋友也开始抱怨了……四十五分钟过去了……只听到破旧的厂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外边光亮一片,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大声喊着,楚楚,楚楚……我惊讶极了,冲出门,竟然看到你惊慌的脸。你看到我时,开心地扑了上来,说,太好了,你没事……转眼看到我身后的那些小混混,你立刻气愤地捡起身边废弃的铁棍说,你们这群坏人!欺负楚楚!

在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次绑架失败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小混混有所交代,还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你举着铁棍便朝他们扑过去。

我没料到小混混找的几个朋友都是社会中人,他们游手好闲,心狠手辣,你还没扑到他们身边,他们便先举着凳子朝你的头砸去。我失声尖叫,丁丁……很久之后,那个夜晚成了我此生不敢回望的时刻,每次只要一想起来,我的心口就会疼痛至极。

这种疼痛,不再是一支烟就可以麻痹的,抓心掏肺,不眠不休。

那晚,你举着铁棍被砸倒在地,然后那几个人又扑上来对你拳打脚踢。小混混瞬间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一样,满口脏话,让你他妈的破坏我的好事!让你他妈的破坏我的好事!

我扑上去阻挡,却被他一脚踢开。我声嘶力竭地喊,你们不要动丁丁,我告诉你们,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经年之后,我看到一个问题,你最无能为力的事情是什么?

那时,我愣了愣,半天之后,泪如雨下。

因为,我最无能为力的事情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孩,被一群人打得血肉模糊,使出全身力气都阻止不了。

最该死的是,那群人,还是我找来的。

小混混和他的几个朋友泄愤似的打完你后,便要开车离开。我抱着小混混的腿求他,送我们去医院。

小混混一脚踢开我,红着眼睛说,滚开,还指望能从你身上榨点油水,现在这样,都是你那小气的爹害的。

他们离开后,我哭天抢地,后悔如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跑到厂门口撕心裂肺地叫,出租车,出租车。可是,真如小混混说的那般,这个地方鬼都不会来。

我看着你开来的出租车,最后咬咬牙,跑进厂里,把你放在肩上,艰难地搬到车里,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

我以为开车很容易,不过是转动方向盘,因为我看你,看郑玉玺,开车都是那么轻而易举。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开始转动方向盘。

可是,当我打着方向盘向左走时,车却不听话地直接朝前面的围墙撞去,“砰”的一声,我眼前一黑。

在意识尚未模糊之前,我听到了周围警车的鸣笛声,还有郑玉玺声音焦急地喊,楚楚,楚楚……我想微笑,因为我想起你来找我时,一定和他的表情一样,焦灼难安,你对我真好,我喜欢你……我醒来时,是在医院,我的头包得跟木乃伊一样。林洛施坐在床边,我对她微笑,她却哭得一塌糊涂。

我问她,丁丁呢?

她说,他连夜被送往北京的医院治疗了。

我急了,焦灼地准备起身,为什么送去北京?丁丁受的伤很严重吗?

林洛施扑上来摁住我,你不要动,不严重不严重,是你爸爸决定拿钱给他做手术,所以才转到北京的医院去的。

我听了这话后便安心地躺下,苦笑时扯到了受伤的嘴角,觉得有点痛。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不管是以什么方法,至少,郑玉玺同意了给你做手术。

后来的我常常想,我后不后悔当初那样做?

因为我打你的电话每天都是关机,而只有林洛施断断续续地给我带来你的消息。因为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叶萱她不想联系我。

林洛施说你的手术很成功,叶萱在你身边照顾你,叶萱说你记起了她,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最后林洛施说,米楚,你爸爸给了叶萱他们一笔钱。

我瞪大眼睛盯着林洛施,什么意思?

林洛施表情悲伤,顿了顿告诉我说,因为他想让他们在别的地方好好生活,不要再打扰你。

那丁丁同意了吗?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她关切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无力地倒在床上。

丁丁,我真为你感到开心,你的病好了,可以在新的地方继续你青梅竹马的恋情了。其实叶萱她挺好的,她为你付出了很多,你们站在一起也很般配。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着,我又特别特别地难过。

你没有追过我,也没有在离开时用言语伤害过我,你和我遇到的男孩都不一样。

但在这一刻,我反倒希望你和他们一样。

那样,我至少可以拥有一场你的爱恋。

即使短暂,也算拥有过。

至少,我不会在想起你时,泪流满面。

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你,在这个城市。

每次我走过曾驻足的街道时,都会忍不住回望,可是再也没有见过那张熟悉的脸。每次我打车时都会习惯性地看司机的牌照,可是没有一个叫沈丁丁的。

我问林洛施,为什么我的心总有一点填不满的疼?

她说,亲爱的,没关系没关系,时间久了你的心会痊愈的。

我是林洛施。

在我的抽屉里一直压着一张卡片,上面画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手牵着手,两个人中间还稚嫩地画着一颗心。小男孩的名字叫沈丁丁,小女孩的名字叫米楚。

那是叶萱给我的。她说,这是丁丁去救米楚前画的图,他本来是想送给她的。

可是,再也没有了机会。

那天晚上,我接到米楚爸爸的电话,他焦急地问我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我得知米楚被绑架时,立刻打电话给沈丁丁,我想米楚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

沈丁丁不知情,听了这个消息后,就挂了电话去找米楚了。

米楚爸爸说他边稳住绑匪,边用信号追踪器查找米楚所处的位置。我赶到他那里,坐他的车和警察一起赶到事发地点。

那天,我只看到了昏迷在车里的米楚,以及后座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丁丁,绑匪早就没了踪影。

最后在去医院的路上,丁丁断了气。

医生诊断说,病人身上有多处皮外伤,后又遭遇车祸,头部撞到硬物,导致血管堵塞身亡。

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米楚,因为我宁愿看着她依旧像以前一样麻木不仁地生活,夜夜买醉,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爱的男孩,死在她无意中酿成的车祸里。她的十七岁,不应该在颠沛流离里流泪。

那天,我去林洛施家玩。

她在洗澡,让我帮她找吹风机,我打开她的抽屉,无意中看到了一张卡片。

上面画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手牵着手,两个人中间还稚嫩地画着一颗心。小男孩的名字叫沈丁丁,小女孩的名字叫米楚。

卡片的背面,有林洛施写的字: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你的生命。

你走时我都没哭,但是半年后,在看到这张卡片时,我就那样愣怔在原地,难过毫无预兆地扑来,让我措手不及,无法抵挡。大概整整愣了一分钟,我才开始对着无声的空气大声哭起来。

沈丁丁,你这个浑蛋,你知不知道,从此以后,你有如花美眷伴身旁,我却只剩似水流年走四方。

如果当初无爱,你何必以那样耀眼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我留下难堪而狼狈的记忆。而我,又多么恨我自己,爱过那么多男孩,到最后唯独记住了你。

思念你,爱慕你,眷恋你。

洗完澡的林洛施出来后,迷茫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举着卡片,哽咽地问,你为什么画这样的画让我难过?

林洛施愣了愣,笑了,认真地说,米楚,因为我想让你明白,丁丁已经变成回忆,退出了你的生命。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我相信,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少年,与你人生一场,长乐未央。

窗外蓝天一片,有鸽子从窗边飞过。她问我,喜欢这张卡片吗?

我望着窗外的白鸽,沈丁丁,半年了,是不是该与你告别了?

最后,我缓缓地对她点了点头,喜欢。

她说,送给你,他已退出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