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深夜,我刚退出游戏,准备关了电脑睡觉,手机却在桌子上嗡嗡地振动起来。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面不停地闪烁着米楚的名字,然后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当我洗漱完毕,准备爬到床上时,手机依旧在不眠不休地嗡嗡地振动着。这是米楚的一贯风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无奈地拿起电话,米楚标准的公鸭嗓顿时炸雷般响彻耳边,操,你这个傻×在家偷人啊,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把手机的音量调小,远离耳边,每次听米楚讲电话都是对我耳朵的一种考验。
我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饥渴啊,我刚打完游戏,正准备睡觉呢。
就你这右脑不发达的小智商还打游戏?扫地雷吧你。米楚一到深更半夜,就精神抖擞得跟吃了春药一样,所以此刻她振奋不已地羞辱着我。
对于她的嘲笑,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连我自己都唾弃自己这个堆俄罗斯方块走不出五步的人。
不过米楚属于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口水就茁壮成长的苗子,跟她贫,纯粹是自找罪受。所以我迅速地切入问题核心,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啊?
你这话问得可真霸气,麻烦你扳着你的手指头,连带脚指头一起算算,你有多久没出来了!不是失去一个陆齐铭就把我们这群朋友也给踹了吧?米楚冷笑道。
不就最近没跟你们一起出去横行霸道吗?我心虚地回应。
那现在出来吧,我们都在“糖果”等你呢。
我还没来得及找理由搪塞,米楚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我抬头看墙上悬挂的钟表,指针指向十二点。无奈的我像个女蜘蛛侠一样飞速地换了衣服、鞋子,出门打车直奔“糖果”。
自从和陆齐铭分手后,真的好久都没出去过了。
所以当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依旧是一片灯火辉煌,火树银花的景象时,想起了米楚说过的一句话,地球没了谁都他妈的照样转。突然,我觉得自己像个窝囊废一样躲在家里半个月之久,期望没了我的世界一片大乱,确实有够傻×的。
开车的师傅是个中年人,看我一副沉思生命的模样,嘿嘿地笑着搭话,小姑娘失恋了吧?去唱唱歌没错的,就是千万别想不开,你看,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我转头看那师傅,他已经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狂侃架势,再从车的后视镜里使劲瞅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带着要与世长辞的架势,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给师傅这样的错觉。我从包里抽出一百块钱,豪迈地甩在师傅面前,师傅,您看错了,长我这样都失恋,那甩我的那个人的脑门儿肯定是被您的车门挤了。我赶着去救人呢,您开快点。
那师傅瞟了一眼眼前的票子,嘿嘿地干笑了一通,然后一句话不说,“噌”的一下把油门拉到了最大。
车里的电台在播一首老歌,林忆莲缱绻缠绵地唱着: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前几天我还在网上看她和李宗盛的故事,说是才子佳人,他们当之无愧。只可惜,在现实生活将两个人磨砺为普通人,不再是偶像时,两个人分道扬镳。
许多歌迷欷歔不已。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最爱的,是要放在天边一辈子惦念的。
当然,以前我不是这个想法。我和陆齐铭谈恋爱时,最简单的想法就是,赶紧跟他去把证给领了。因为我总杞人忧天地觉得,是上天打了个瞌睡,才会把陆齐铭送到我身边。
陆齐铭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月牙白的小脸上的微笑就格外干净明亮。他像拍小狗一样拍着我的头,温柔地说,不急,再等等。我瞪他,别指望等几天就有别的女生奔腾到你身边。他也不辩解,好脾气地冲我笑笑,低头翻手机上的日历。
其实我知道陆齐铭不是这意思,他曾跟葫芦讲过,说等我们两个人都到了法定婚龄,就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带我去民政局。
一想到“民政局”这三个字,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幅金光闪闪的画面,陆齐铭穿着黑色西装,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像头纯真的小鹿一样偎依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笑得一脸招摇。通往民政局的路,脚踏之处,春暖花开,烟火漫天。
感觉到旁边好像有人在不停地拉扯我,我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看着窗外掠过的红绿灯,才知道自己打了一个盹儿。出租车师傅在一旁提醒我,姑娘,电话响了。
我愣怔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状况,一脸悲愤地接起了电话。
米楚像唱美声一样地号叫着,操,林洛施,你怎么还没到!
我正琢磨着是回答路上堵车,还是临行前去了厕所,正在疾驰的车子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倾了过去。我刚想转头问候师傅是不是把脚丫子踩到油箱里了,就听到他利索地说,到了。
我犹豫地看了下窗外,确实是“糖果”灯火迷乱的标志,门口站着穿喷血吊带的米楚。
一看到米楚,我就跟特种兵队伍突然生还人间似的精神起来。米楚看到我,也亲热地扑了上来,我以为她要表达多日不见对我的思念,谁知道她从头到脚地瞅了我几眼,诡异地问,你怎么就直接穿T恤牛仔裤出来了?
废话,见你们几个还需要我涂脂抹粉,锦衣华服吗?
那你也太蹉跎了点。米楚尖叫。
我冲她翻了个白眼,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前段时间跟你借的交话费的一百块钱,我刚给了出租车司机了。
米楚立刻暴走起来,她说,姐姐你可真能耐啊,翻倍给!你要哪天不浪费钱,你的生命就是一团废纸。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米楚说话,我就觉得特别精神。我朝她抛了个媚眼,我正如花似玉,生命当然不能是一团废纸。再说了,是你天天教导我,说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2】两人那神态,比你们当年金童玉女多了。
我问米楚今天都谁来了。
米楚说,就我、葫芦和千寻。
说着,米楚就领着我走进电梯,摁了三楼。我说,那就稀奇了,加上我也就四个人,你朝三楼跑什么啊,三楼都是豪华大包。
米楚咬牙切齿,你还不知道吧,葫芦那个祸害,他爸是这里的股东。他拿的VIP卡是001,服务员看到卡后就直接把我们领到三楼了。
一瞬间我便失语了,我明白米楚仇富的心。记得我们跟葫芦刚熟识时,只知道他爸是市主任,每天上学放学一辆破车接送,在学校那群官宦子弟里,特不起眼。
而我们第一次出去玩时,他就弄了辆拉风的奔驰出来,吓得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柴火妞狂问他是不是偷来的车。葫芦特轻蔑地瞅了我一眼。那时,我才听陆齐铭说,市里的很多企业葫芦他爸都有投资,幕后黑手四面八方延伸的,比现代化交通都发达。
但葫芦他爸又对葫芦有很多不成文的限定,比方说上学不准开车,寝室不准特殊化,吃饭不准浪费,上课不准旷课等。这样变态的压抑,导致葫芦在周末和假期甩开脚丫狂放荡。
因此也导致后来葫芦每次拍着胸口跟我们说“市里兴建的某某小区是我爸投资的,你们谁买房子找我”,“市里某家具城也有我爸的股份”等等之类的话时,我们扑上去埋了他的心都有。
我一走进包厢,就看到葫芦正斜躺在沙发上,千寻拿着话筒在唱——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还要变个都是漫画巧克力和玩具的家……我无奈地冲她翻了个白眼,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比方说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唱弱智儿童歌的女生,就是市里有名的电台节目“都市夜话”的忧郁情感主持。
我揉着头问,阮千寻,你能换个与你的身份相辅相成的歌吗?
千寻白我了一眼,换了首《寂寞的恋人啊》。
我无聊地跑去折腾葫芦。说起葫芦这个绰号,我至今还在沾沾自喜。
记得陆齐铭第一次带我见葫芦时,我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哥们儿,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如果以后带回家给我爸妈过场,他们绝对没有半点挑剔的。
当时,陆齐铭的脸就黑了。他说林洛施,你什么意思,我长得怎么就过不了场了?
我干笑道,扯着葫芦的肩比画,你看,他的脸,长得方方正正的,跟葫芦娃似的,特像老一辈喜欢的那种。
顿时,陆齐铭在旁边笑得要撒手人寰,正在得意扬扬地摆造型的葫芦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瞪着我,对陆齐铭说,真是物以类聚啊,你女朋友比你还狠。
之后,陆齐铭便没向我介绍葫芦的真名,而是同我一起改口叫他葫芦。
葫芦可能有点困了,我拍打他时他正闭着眼睛。看到我,他猛地坐起身问,你怎么来了?震惊的表情跟撞了鬼似的。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指了指米楚。
葫芦立刻像我一样对米楚翻了个白眼说,你怎么这么能折腾事!
米楚保持队形般地回了葫芦一个白眼,我怎么了?
葫芦说,你明知道……葫芦的话还没说完,米楚就接话道,陆齐铭又不是虎豹豺狼,难道你要洛施躲他一辈子?
一听米楚这句话,我就疑惑了,我说,这唱歌关陆齐铭什么事?
葫芦看了我一眼,犹豫地说道,我们来时……在楼下碰到了齐铭……就是陆齐铭那个王八蛋领着他的新女友到处招摇过市。米楚不耐烦地打断葫芦,转头对我说道,两人那神态,比你们当年金童玉女多了。
我斜睨着米楚,这才是你今晚把我弄出来的原因吧?
米楚冲我嘿嘿地笑,还是你最了解我。不过我是真看不惯那女的,长那么丑,还敢来“糖果”唱歌!
米楚的口头禅就是,长那么丑,还敢怎样怎样,仿佛世界上就她一朵出水芙蓉似的。
他们现在在哪里?我问。
张娜拉说口渴,齐铭就带她出去买饮料了。葫芦顺溜地答道。
原来陆齐铭的新女友叫张娜拉啊,这名字可真洋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韩国明星呢。我边吃果盘边琢磨着。
让服务员送上来不就得了。米楚继续跟死鱼一样翻白眼。
她说这里没她平时喝的那一种。
米楚听了这句话,立刻跟蛤蟆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说,林洛施,她比你当年都矫情!
我拍了拍她的手,少安毋躁,是我前男友换女朋友,别搞得你跟他有私情似的。
【3】我不仅逻辑思维混乱,还是一个游戏白痴。
米楚看我一脸淡定,跟没事人似的,也就放了心,随口问我在家玩什么游戏。
我本来正在拿猕猴桃的手抖了一下,假装没听见,准备岔开话题,葫芦却突然瞪大眼睛指着我,不会吧?林洛施,你竟然……还在玩“天堂”啊!
我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觉得面子挂不住,便画蛇添足地解释,我换了个区。
葫芦喟叹一声,米楚开始有资本斜睨我了。我知道他们肯定在想,刚还装不在乎,这会儿又上演念念不忘的戏码儿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玩的“天堂”,是陆齐铭教我的。
高中时,陆齐铭最喜欢这个游戏。每逢周末,他就跟葫芦一起去网吧玩游戏,每次看着他端正地坐在电脑前,动作熟练地操作着键盘上的快捷键打怪,我就觉得他的侧面英俊得让人脸红心跳。每次一打到高级装备,他的嘴角就会邪魅地上扬。米楚曾说,陆齐铭就是一有气场的灭绝型美男。
不过陆齐铭也是一个绅士,就连他在游戏里的角色都是让人一看就心稳的骑士。记得我们在一起时,我曾问过他为什么是骑士。那时的他,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忧伤,他说,因为骑士可以保护别人,可以凭着一匹马、一把剑和一身孤勇,来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过那时陆齐铭已经想放弃玩游戏了,他说怕忽略我。但我却是一个拿他的微笑当蜜糖的人,一听这话,立刻感动得热泪盈眶,坚定不移地拍着胸脯说,我和你们一起玩。
事实证明,我不仅逻辑思维混乱,还是一个游戏白痴。
我经常跟着他们转,走一步,打开地图看一下,用一次城市传送师,就问一次名字,游戏快捷键说一遍忘一遍,就连加血,都是被人打死后才发现,由于我打怪太激动,压根儿就忘记了加血这回事!
记得有一次和葫芦他们去打怪,我跟在他们身后,不时地放个小箭什么的,兴奋地转了半个小时都没死。因为每次血格一空,就会自动加满。我心跳加速,表情神秘地对葫芦他们喊,喂,我的电脑会自动加血!
顿时,一群人脑袋冒汗。葫芦说,林洛施,你个傻×,你没看到队伍后面跟着加血的保姆吗?
是吗?我突然就脸红了,偷偷地看了看陆齐铭,他闷笑了几声,对葫芦说,我先退队,带洛施去别的地方转转。我不理葫芦他们鄙视的手势,喜滋滋地看着陆齐铭,还是他最关心我。
陆齐铭带我去的是天空岛,清凉而空旷的画面,天蓝云白。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都记得天空岛的美丽,走一步,就像踩在云端。自此,再也没有景色能入得了我的眼。
这之后,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跟在他们身后捡钱了,连放箭都省了。他们边打,我就边在后面捡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连一些没人弯腰去捡的小钱,我都屁颠屁颠地跑上去捡。
为此,葫芦他们不止一次地鄙视我,说我右脑不发达,财迷心窍。我终于被他们气得咬牙切齿,决定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吓死他们,让他们从此以后都仰望我,崇拜我,把我诩为照亮他们生命的太阳。
游戏不擅长,可我擅长混论坛啊。而且那时,“天堂”的论坛格外热闹,发帖水王也颇受人尊重。所以,那一夜,我注册了个马甲,从晚上六点灌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看着满论坛都是我腥风血雨的足迹,有一种成就感在我心中像五星红旗一样冉冉升起。
我甚至可以想象葫芦他们看到这样的成果,会有多么目瞪口呆。于是,我心满意足地睡了。
等我睡了两个小时,起床再登录论坛时,却发现账号已经被管理员封掉了。我欲哭无泪,整个人跟霜打的白菜一样蔫掉了。
不过,幸好那晚在线的人多,虽然我的账号不在了,但江湖上仍有关于我的传说。
论坛的N个帖子都是对我的壮举的议论,说当年有个男生曾一战成名,一夜回帖六百个,现在来了个女的,瞬间就打破了纪录,直奔七百个。
葫芦当笑谈跟陆齐铭说时,我立刻小人得志般地在边上挥舞着爪子,假装可怜地大声哭诉,奶奶的,有没有天理,我申请个马甲灌水都要被封号,这是什么世道啊!
葫芦怀疑地看着我,马甲是你的?林洛施,你没吃错药吧!
我假装不在乎地说,就是无聊玩玩而已,谁想到会打破纪录啊。
顿时,葫芦便对我刮目相看。从那以后,陆齐铭带我游山玩水,他再也没嘲笑过我一次。
其实我是挺想升级的,因为升到四十级就可以结婚了。
我想,现实里年龄不到不能领结婚证,好歹在游戏里成全我吧。
但是实在是天赋有限,直到现在,我换了区,依旧没有冲上四十级。我每天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逮着个人就让他带我去天空岛。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对陆齐铭还带点小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