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少夫人来自西荒村,那可是整个马鞍县治下十二个村落里数得着贫困村子,难得少夫人家在如此贫困的地方,还能帮您配上个陪嫁丫鬟。”越小满来之前,江星辰便已经将这张少夫人的来历告知,这西荒村顾名思义,荒凉古朴,常年缺水,地理条件极差,村民生存环境恶劣。
“姑娘也莫叫我什么少夫人了,我闺名月影,若不嫌弃,便叫声月影吧。”月影倚在窗前座上,随手拿起一柄小扇,轻轻为自己打着,扇底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风儿吹开了她披在身上的薄衫,露出些许雪白的肌肤,她随意的看着窗外风景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穷富之分,西荒村再穷,也有百十户人家,百十户人家,四五百口子人,怎么也供得起几个富户不是?”
说到最后一个反问句,月影将头转了回来,朝着越小满微微一笑:“越姑娘这次来,想必不是为了什么朝廷牌匾之类,而是另有事情询问我吧?”
“哦?若不是因牌匾而来,那少夫人觉得,我是为了何事而来?想必您心中已经有数了?”几句话功夫,越小满便提起了精神,决定实话实说,这张家少夫人看起来温和有礼,柔情似水,却句句话里有话,又密不透风,好似知道对方有备而来,想要问的什么,却又什么都不透露,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牌匾?”月影将小扇挡在嘴前轻笑了几声,带着股不屑的语调懒懒道:“也就哄哄我家公爹那沽名钓誉的老秀才,这些男人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成日里嘴上仁义道德,可干出来的事儿,却和说出来的完全不搭边。”
“少夫人想的透彻,但您日日行善,张老爷也并未阻止,想来也是心有善念的。”越小满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四下,这少夫人敢坐在窗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明她完全掌握了这座小院,只是不知她的掌控力度,是仅限于这座小院,还是覆盖到了这整个张府。
“善念?”月影眉眼好似都笑弯了:“我那婆母倒是满嘴的阿弥陀佛,活像尊泥菩萨。”
泥菩萨三个字念出,越小满的眼皮倏然跳了一下,泥菩萨不是什么好词......用在人身上,就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我可是听说,您和张少爷的婚事,正是张老夫人慧眼识珠一手促成,婚后您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在马鞍县算得佳话。”
在说到自己夫君时,月影的眉眼好似缓和了下来,她沉默着扇了扇扇子道:“我那夫君是个闲不住的,一年里有大半时候不在家,不过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些稀罕玩意儿,也算是心中有我。”
看这样子,是与自己夫君有感情在的,越小满记在心里,不动声色的另提起一个话题道:“我听说,咱们马鞍县,还有个姑娘是从西荒村嫁过来的,不知少夫人知不知晓。”
“你说的是芸娘?”月影像是早知道话题要拐到这里来,又重新扇上了扇子,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同人不同命说的大概就是我们了,同样是西荒村出来的姑娘,一个便寻得好夫君,身栖梧桐树,另一个却在烂泥里打滚,活生生受罪,在这世间煎熬。”
“看来少夫人是认识芸娘的。”越小满心中有些激动,不知月影会透露出什么秘密。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芸娘的父亲是我们家的长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玩在一起,闹在一起,甚至想过相约嫁给同一个男人,永远不要分开,你说好笑不好笑?”月影一下一下的扇着扇子,眼中闪过回忆,面上浮出几分温情:“只可惜,女子就如浮萍,生死皆不由己,张家一门心思的想振兴门庭,却不督促晚辈子侄读书科考,张老夫人反倒相信什么玄学算命之说,拿着个子虚乌有的八字,找到了我家,只说我会旺她儿子,帮助他家东山再起,延续昔日辉煌。”
说到这里,越小满心里有了答案,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府会看上一个西荒村破落地主家的女儿:“所以你就被嫁到了张家。”
“是的,所以我就被嫁到了张家,没过多久,芸娘的爹摔断了腿,为了给她爹看病,她娘将她卖给了赵婆子。”月影轻笑了一声:“我们西荒村啊,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别的地方是千方百计要生儿子,但我们那啊,恨不能家家户户生女儿,生了一窝又一窝,你知道为什么吗?”
月影靠近了越小满,将扇子挡住两人的半张脸轻声问道,随后不等她回答,又笑着自顾自答道:“因为女儿好卖啊!小的时候可以卖给下九流,长大了,可以卖给别人当媳妇儿,我们那穷啊,卖一个女儿,能吃上好几年饱饭呢。”
越小满听了这话,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可随后她又蹙起眉来:“芸娘是赵婆子买回家的?这赵婆子在马鞍县里名声不差,常年做稳婆,也积攒了些好口碑,怎生用得着到西荒村去买儿媳?”
月影看着越小满,那双眼睛仿佛带着仇恨,片刻后,才开口道:“因为,那赵婆子的儿子,臭名远扬,不是个好东西!外面都传芸娘不好,可谁又记得,那赵婆子死了三年的儿子是什么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