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道(1 / 2)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人君之道如何?”

对曰“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俗,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屡省考绩,以临臣下。此人君之操也。”平公曰“善!”

齐宣王谓尹文曰“人君之事何如?”

尹文对曰“人君之事,无为而能容下。夫事寡易从,法省易因;故民不以政获罪也。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圣人寡为而天下理矣。书曰‘睿作圣’。诗人曰‘岐有夷之行,子孙其保之!’”宣王曰“善!”

成王封伯禽为鲁公,召而告之曰“尔知为人上之道乎?凡处尊位者必以敬,下顺德规谏,必开不讳之门,撙节安静以借之,谏者勿振以威,毋格其言,博采其辞,乃择可观。夫有文无武,无以威下,有武无文,民畏不亲,文武俱行,威德乃成;既成威德,民亲以服,清白上通,巧佞下塞,谏者得进,忠信乃畜。”伯禽再拜受命而辞。

陈灵公行僻而言失,泄冶曰“陈其亡矣!吾骤谏君,君不吾听而愈失威仪。夫上之化下,犹风靡草,东风则草靡而西,西风则草靡而东,在风所由而草为之靡,是故人君之动不可不慎也。

夫树曲木者恶得直景,人君不直其行,不敬其言者,未有能保帝王之号,垂显令之名者也。

易曰‘夫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于身,加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

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可不慎乎?’天地动而万物变化。

诗曰‘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此之谓也。今君不是之慎而纵恣焉,不亡必弒。”灵公闻之,以泄冶为妖言而杀之,后果弒于征舒。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君子不博,有之乎?”

孔子对曰“有之。”哀公曰“何为其不博也?”孔子对曰“为其有二乘。”哀公曰“有二乘则何为不博也?”

孔子对曰“为行恶道也。”哀公惧焉。

有间曰“若是乎君子之恶恶道之甚也!”

孔子对曰“恶恶道不能甚,则其好善道亦不能甚;好善道不能甚,则百姓之亲之也,亦不能甚。”诗云‘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诗之好善道之甚也如此。哀公曰“善哉!吾闻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微孔子,吾焉闻斯言也哉?”

河间献王曰“尧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穷民,痛万姓之罹罪,忧众生之不遂也。有一民饥,则曰此我饥之也;有一人寒,则曰此我寒之也;一民有罪,则曰此我陷之也。仁昭而义立,德博而化广;故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治。先恕而后教,是尧道也。

当舜之时,有苗氏不服,其所以不服者,大山在其南,殿山在其北;左洞庭之波,右彭蠡之川;因此险也,所以不服,禹欲伐之,舜不许,曰‘谕教犹未竭也,究谕教焉,而有苗氏请服,天下闻之,皆非禹之义,而归舜之德。’”

周公践天子之位布德施惠,远而逾明,十二牧,方三人,出举远方之民,有饥寒而不得衣食者,有狱讼而失职者,有贤才而不举者,以入告乎天子,天子于其君之朝也,摄而进之曰“意朕之政教有不得者与!何其所临之民有饥寒不得衣食者,有狱讼而失职者,有贤才而不举者?”

其君归也,乃召其国大夫,告用天子之言,百姓闻之皆喜曰“此诚天子也!何居之深远而见我之明也,岂可欺哉!”故牧者所以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也,是以近者亲之,远者安之。诗曰“柔远能迩,以定我王”,此之谓矣。

河间献王曰“禹称民无食,则我不能使也;功成而不利于人,则我不能劝也;故疏河以导之,凿江通于九派,洒五湖而定东海,民亦劳矣,然而不怨者,利归于民也。”

禹出见罪人,下车问而泣之,左右曰“夫罪人不顺道,故使然焉,君王何为痛之至于此也?”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今寡人为君也,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书曰“百姓有罪,在予一人。”

虞人与芮人质其成于文王,入文王之境,则见其人民之让为士大夫;入其国则见其士大夫让为公卿;二国者相谓曰“其人民让为士大夫,其士大夫让为公卿,然则此其君亦让以天下而不居矣。”二国者,未见文王之身,而让其所争以为闲田而反。孔子曰“大哉文王之道乎!其不可加矣!不动而变,无为而成,敬慎恭己而虞芮自平。”故书曰“惟文王之敬忌。”此之谓也。

成王与唐叔虞燕居,剪梧桐叶以为圭,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汝。”唐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请曰“天子封虞耶?”成王曰“余一与虞戏也。”

周公对曰“臣闻之,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于是遂封唐叔虞于晋,周公旦可谓善说矣,一称而成王益重言,明爱弟之义,有辅王室之固。

当尧之时,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田畴,夔为乐正,倕为工师,伯夷为秩宗,皋陶为大理,益掌驱禽,尧体力便巧不能为一焉,尧为君而九子为臣,其何故也?

尧知九职之事,使九子者各受其事,皆胜其任以成九功,尧遂成厥功以王天下,是故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王道知人,臣道知事,毋乱旧法而天下治矣。

汤问伊尹曰“三公九卿,二**夫,八十一元士,知之有道乎?”伊尹对曰“昔者尧见人而知,舜任人然后知,禹以成功举之。夫三君之举贤,皆异道而成功,然尚有失者,况无法度而任己,直意用人,必大失矣。

故君使臣自贡其能,则万一之不失矣,王者何?以选贤。夫王者得贤材以自辅,然后治也,虽有尧舜之明,而股肱不备,则主恩不流,化泽不行。

故明君在上,慎于择士,务于求贤,设四佐以自辅,有英俊以治官,尊其爵,重其禄,贤者进以显荣,罢者退而劳力,是以主无遗忧,下无邪慝,百官能治,臣下乐职,恩流群生,润泽草木,昔者虞舜左禹右皋陶,不下堂而天下治,此使能之效也。”

武王问太公曰“举贤而以危亡者,何也?”太公曰“举贤而不用,是有举贤之名,而不得真贤之实也。”武王曰“其失安在?”太公望曰“其失在君好用小善而已,不得真贤也。”武王曰“好用小善者何如?”

太公曰“君好听誉而不恶谗也,以非贤为贤,以非善为善,以非忠为忠,以非信为信;其君以誉为功,以毁为罪;有功者不赏,有罪者不罚;多党者进,少党者退;是以群臣比周而蔽贤,百吏群党而多奸;忠臣以诽死于无罪,邪臣以誉赏于无功。其国见于危亡。”

武王曰“善!吾今日闻诽誉之情矣。”

武王问太公曰“得贤敬士,或不能以为治者,何也?”太公对曰“不能独断,以人言断者殃也。”

武王曰“何为以人言断?”太公对曰“不能定所去,以人言去;不能定所取,以人言取;不能定所为,以人言为;不能定所罚,以人言罚;不能定所赏,以人言赏。贤者不必用,不肖者不必退,而士不必敬。”

武王曰“善,其为国何如?”太公对曰“其为人恶闻其情,而喜闻人之情;恶闻其恶,而喜闻人之恶;是以不必治也。”武王曰“善。”

齐桓公问于宁戚曰“筦子今年老矣,为弃寡人而就世也,吾恐法令不行,人多失职,百姓疾怨,国多盗贼,吾何如而使奸邪不起,民衣食足乎?”

宁戚对曰“要在得贤而任之。”桓公曰“得贤奈何?”宁戚对曰“开其道路,察而用之,尊其位,重其禄,显其名,则天下之士骚然举足而至矣。”

桓公曰“既以举贤士而用之矣,微夫子幸而临之,则未有布衣屈奇之士踵门而求见寡人者。”

宁戚对曰“是君察之不明,举之不显;而用之疑,官之卑,禄之薄也;且夫国之所以不能士者,有五阻焉主不好士,谄谀在旁,一阻也;言便事者,未尝见用,二阻也;壅塞掩蔽,必因近习,然后见察,三阻也;讯狱诘穷其辞,以法过之,四阻也;执事适欲,擅国权命,五阻也。去此五阻,则豪俊并兴,贤智求处;五阻不去,则上蔽吏民之情,下塞贤士之路;是故明王圣主之治,若夫江海无不受,故长为百川之主;明王圣君无不容,故安乐而长久。因此观之,则安主利人者,非独一士也。”

桓公曰“善,吾将着夫五阻以为戒本也。”

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寡人欲从夫子而善齐国之政。”对曰“婴闻之,国具官而后政可善。”

景公作色曰“齐国虽小,则何为不具官乎?”

对曰“此非臣之所复也。昔先君桓公,身体堕懈,辞会不给,则隰朋侍;左右多过,刑罚不中,则弦章侍;居处肆纵,左右慑畏,则东郭牙侍;田野不修,人民不安,则宁戚侍;军吏怠,戎士偷,则王子成父侍;德义不中,信行衰微,则筦子侍;先君能以人之长续其短,以人之厚补其薄;是以辞令穷远而不逆,兵加于有罪而不顿;是故诸侯朝其德而天子致其胙。今君之失多矣,未有一士以闻者也,故曰未具。”

景公曰“善。吾闻高缭与夫子游,寡人请见之。”

晏子曰“臣闻为地战者不能成王,为禄仕者不能成政;若高缭与婴为兄弟久矣,未尝干婴之过,补婴之阙,特进仕之臣也,何足以补君。”

燕昭王问于郭隗曰“寡人地狭人寡,齐人削取八城,匈奴驱驰楼烦之下,以孤之不肖,得承宗庙,恐危社稷,存之有道乎?”郭隗曰“有,然恐王之不能用也。”

昭王避席请闻之,郭隗曰“帝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实,师也;王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实,友也;霸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实,宾也;危国之臣,其名,臣也,其实,虏也。今王将东面,目指气使以求臣,则厮役之材至矣;南面听朝,不失揖让之礼以求臣,则人臣之材至矣;西面等礼相亢,下之以色,不乘势以求臣,则朋友之材至矣;北面拘指,逡巡而退以求臣,则师傅之材至矣。如此则上可以王,下可以霸,唯王择焉。”

燕王曰“寡人愿学而无师。”郭隗曰“王诚欲兴道,隗请为天下之士开路。”于是燕王常置郭隗上坐南面,居三年,苏子闻之,从周归燕;邹衍闻之,从齐归燕;乐毅闻之,从赵归燕;屈景闻之,从楚归燕。四子毕至,果以弱燕幷强齐;夫燕齐非均权敌战之国也,所以然者,四子之力也。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