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2)

童年 高尔基 3234 字 10个月前

姥爷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卖给了酒馆的老板。

在卡那特街上另买了一所宅子,宅子里长满了草,宅子外的街道却很安静、整洁,一直通向远处的田野。

新房子比以前的房子要可爱,正面涂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深红的颜色。

有了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十分美丽。

院子里,花园里有很多僻静的角落,最适合捉迷藏了。

花园不大,可是花草极其凌乱无序,这太让人高兴了。花园的一角是个矮小的澡塘,另一个角上是个杂草丛生的大坑,里面有一根粗黑的木头,这是原来的澡塘烧毁以后的痕迹。

花园挨着奥甫先尼可夫上校马厩的围墙,前面是卖牛奶的彼德萝鞭的宅子。

彼德萝芙娜是个胖胖的女人,说起话来像爆豆,吵吵嚷嚷的。她的小屋在地平线之下,矮小而破旧,上面长着一层青苔,两个小窗户,注视着远方覆盖着森林的原野。

原野上每天都有士兵走动,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芒。

宅子里的房客都是陌生人,一个我也没见过。

前院是个鞑靼军人,他妻子又矮又胖,这个女人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的,弹着吉它唱着歌,歌声嘹亮。

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想法找到它。

沿着正道走啊走,自有收获在前头。

军人也胖得像个皮球,坐在窗户边儿上抽烟,鼓脸瞪眼地咳嗽,声音很奇怪,像狗叫。

地窖和马厩的上面,住着两个车夫:小个子的白发彼德和他的哑巴侄子斯杰巴。

还有一个瘦长的鞑靼勤务兵瓦列依。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好事情”的包伙食的房客。他租的房子在厨房的隔壁。

他有点驼背,留着两撇黑胡子,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和善。

他不太爱说话,不大被人注意,每次让他吃饭或喝茶,他总是说:

“好事情。”

姥姥也就这样叫他,不管是不是当着他的面:

“辽尼卡,去叫她事情链喝茶!”

或者:

“好事情,您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许多用非教会的世俗字体写成的书,一个字我也不认识。

还有许多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的瓶子、铜块、铁块和铅条。

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忙来忙去,身上沾满各种各条的颜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停地熔化着什么,在小天平上称着什么,有时候烫着了手指头,他就会像牛似地低吼着去吹,摇摇晃晃地走到挂图前,擦擦眼镜。

有时候,他会在窗口或随便屋子中的什么地方站住,长时间地呆立着,闭着眼抬头头,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

我爬到房顶上,隔着院子从窗口观察着他。

桌子上酒精灯的表色火势映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两片眼镜像两块冰片,放射着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这太让我着迷了。

有时候他背着手站在窗口,对着我这边发呆,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似的,这很让我生气。

他会突然三步两步地跳回桌子前,弯下腰像是在急着找什么东西。

如果他是个有钱人,穿得好的话,也许我会望而生畏,可他穷,破衣烂衫的,这使我放了心。

穷人不可怕,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姥姥对他们的怜悯以及姥爷对他们的蔑视,都潜移默化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大家都不大喜欢“好事情”,谈起他都是一副嘲笑的口吻。

那个成天高高兴兴的军人妻子,叫他“石灰鼻子”,彼德大伯叫他“药剂师”、“巫师”,姥爷则叫他“巫术师”、“危险分子”。

“他在干什么?”

我问。

姥姥严厉地说:

“别多嘴多舌的,与你无干……”

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走到他的窗前,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问:

“你在干什么?”

他好像被吓了一下,从眼镜上方打量了我半天,向我伸出手来,那是只满是烫伤的手:

“爬进来吧!”

他让我爬进去,从窗户爬进去,啊,他真了不起!

他把我抱了起来,问:

“你从哪儿来?”

每天吃饭喝茶都见面,他居然不认识我!

“我是房东的外孙……”

“啊,对了!”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马上又默不作声了。

我觉着有必要给他解释一下:

“我是别什可夫,不是卡什林……”

“啊,别什可夫,好事情!”

他放下我,站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动啊……”

我坐了很长时间。看他锉那块用钳子夹着的铜片,铜末落到了钳子的下面的马粪纸上。

他把铜末儿放到一个杯子里,又放了点食盐似的东西,又从一个黑瓶子里倒了点东西出来。

杯子里立刻就咝咝地响了起来,一股呛人的烟冒了出来,熏得我一个劲儿地咳嗽,可他却颇有点欣然地说:

“怎么样,挺难闻吧?”

“是。”

“这太好了,好极了!”

“既然难闻,那还有什么好的!”

“啊?不见得。你玩过羊趾骨吗?”

“羊拐?”

“对,羊拐!”

“玩过。”

“来,我给你一个灌了铅的羊拐。”

“好哇!”

“那你快拿个羊拐来!”

他走过来,眼睛盯着昌烟的杯子:

“我给你一个铅羊拐,以后你别再来了,好吗?”

这实在让人生气。“你不给我铅羊拐,我也不来了!”

我撅着嘴走进花园,姥爷正忙着把粪肥上到苹果树根儿上,秋天了。

“过来,帮把手!”

我问:

“‘好事情’在干什么?”

“他?他在破坏房子!

地板烧坏了、墙纸弄脏了!

“我要让他滚蛋了!”

“应该!”我十分解气地叫道。

如果姥爷不在家。姥姥就会在厨房里举行非常有趣的晚会。

秋雨漫漫,大家无所事事,便都到了这儿来:车夫、勤务兵、彼德鞭娜还有那个快乐的女房客。

“好事情”总是坐在墙角的炉子边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哑巴斯杰巴和鞑靼人玩牌,瓦列依总是用纸拍鞑靼人的鼻子,一边拍一边说:

“魔鬼!”

彼德大伯带来一块白面包,一罐果酱,他把抹上果酱的面包片分给大家,每送给一个人都要鞠一个躬:

“请赏光!”

别人接过去以后,他要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上面有那么一滴两滴的果酱,他就会舔掉。

此外,彼德萝娜带了一瓶樱桃洒,快乐女人带了糖果。

于是,姥姥,最喜欢的娱乐——宴会——开始了。

秋雨绵绵,秋风呜呜,树枝摇曳,外面又冷又湿,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大家紧挨着坐着,气氛和谐。

姥姥特别高兴,一个接一个地讲童话故事。一个比一个好听。

她坐在炕炉沿上,俯身面对被类照亮的人们的脸。她高兴的时候总会坐上去,还会说:

“好啦,我要开讲了,不过得坐在高处!”

我坐在她身边,脚下是“好事情”。

姥姥讲了一个勇士伊凡和隐士米郎那的故事,帮事十分美妙:

从前有一个凶恶的督军高尔康,

心狠手黑赛蛇蝎;

满脑子都是坏主意,

欺弱压残谬真理。

他最恨谁?

最恨隐士米朗那。

米朗那捍怀真理,

扶弱助残好心肠。

督军代来勇士伊凡;

“伊凡啊,去杀掉那个老家伙。”

“骄傲的隐士米朗那!”

“砍他的头,”

“割他的顺。”

“拿肉来喂狗我才解气!”

伊凡得令动了身,

一路上苦苦寻思很沉重:

“事不得已去杀人,”

“上帝定我命如此!”

快刀利刃身上藏,

伊凡来到老人前。

鞠躬行冖,忙问安:

“老人家身体好吗?”

“上帝可佑您安全?”

未卜先知的老人笑一笑,轻启双唇开了言:

“算了吧,小伊凡,”

“笑里藏刀又何必!”

“上帝无所不知,”

“善恶均在他手里!”

“你来的目的我心里有底!”

伊凡一听脸通红,

违搞主人又怎敢,

只好抽鞘出刀握手里,

“米朗那,原想这刀不与你见面,”

“背事结果你。”

“现在褥告吧,”

“最后赂上帝行个冖。”

“为你为我为全人类,”

“我不得不杀掉你!”

米朗那跪地用双膝,

对着小橡树行了个礼。

小橡树摇头像在笑。

老人开口道:

“伊凡,伊凡,你别急!”

“为全人类祈祷可是大事情!”

“等不及你就杀了我,”

“完不成任务主人会怪你!”

伊凡听罢脸通红,

夸夸海口气如牛:

“说到做到没折扣,”

“祷告百年也要等。”

米朗那祷告到傍晚,

傍晚转而到黎明,

从春到夏,夏到秋,

年处处一年没有头儿。

小橡树长成大橡树,

橡树籽儿也长成了橡树林,

米朗那的祈祷还在进行。

直到今天他还在祈祷,

哭泣着诉说人间事,

请上帝给人们以帮助,

求圣母施人们以愉快的心情。

勇士伊凡立身旁,

宝刀成泥碾成尘。

盔甲衣衫都成了灰,

赤身裸体立在原野中。

夏天烈日晒,

冬天以风吹,

蚊虫吸血吸不尽,

有狼虫,咬不动,

他一动也不动!

他不能动,也不能说,

上帝给他的惩很可怕。

不该听从坏人的话,

忠于职守要分善恶。

助纣为虐没有好下场。

米朗那还在祈祷,

泪水流成江河海,

奔向上帝不回头。

姥姥开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事情”

好像有一点心神不安。

一会儿摘下眼镜,一会儿又戴上,两只手来回乱动,不停地点头,摸脸,擦额头,像是有满头大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