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大将军费祎奏凯还朝,受封成乡侯。蒋琬本来兼益州刺史,因为觉得费祎才华出众,就把州职让给了他。于是让费祎兼刺益州,侍中董允代替费祎做尚书令,辅佐费祎。
过了一年,蜀太后吴氏去世,接着大司马蒋琬、尚书令董允也生病去世。蜀人把诸葛亮、蒋琬、费祎、董允称为四圣相,也叫四英,到这时候就只剩下费祎了。费祎任用曹选郎陈祗为侍中,陈祗很有技巧,喜欢耍小聪明,跟黄门丞黄皓关系很好。黄皓本来就很会阿谀奉承,得到后主的宠信,就怕一个公忠体国的董休昭(董允字)。董允一死,黄皓就没什么忌惮了,又有陈祗来侍奉,就一起狼狈为奸。而且后主从这时候开始亲政,提拔黄皓为中常侍,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诸葛亮苦口婆心地劝谏,最后都成了空话,国家难免一天天衰落。
再说曹爽回到京城后,不知道反省,还继续当首辅。少主芳虽然已经加元服,立了皇后甄氏,可毕竟年纪还小,才十五六岁,不懂好坏。郭太后深居宫中,守着曹丕的遗诏,不干预外事。魏黄初三年,命令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不得辅政。所以曹爽丧师,没人弹劾,曹爽就更加放肆了,结党营私,骄奢无度。郭太后有点意见,曹爽就把太后迁到永宁宫,派人管束。还到宫里搜寻美女,只要看到有姿色不错的,不管有没有召幸过,就都抢走。魏主叡身后遗妾,有封过才人的,也被曹爽强取了好几个,藏在窟室里轮流奸淫。嘿,这可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他还把饮食衣服都仿照天子的规格,珍玩堆满了府中。又建重楼画阁,雕宇峻墙,白天跟私党一起喝酒,晚上跟姬妾寻欢作乐,真是事事顺心,要什么有什么。曹爽的弟弟曹羲非常担心,多次哭着劝谏,曹爽根本不听。有时候跟弟弟曹训、曹彦他们出去游玩,到了晚上都不回来。司农桓范劝他说:“将军总领万机,掌管禁兵,不应该跟兄弟一起出去。要是有人闭城拒绝,谁能进去?希望你三思。”曹爽瞪着眼睛说:“谁敢这么做?你太多心了。”桓范没办法,只好退出去。
唯独太傅司马懿又说自己生病,好几个月都不出门。河南尹李胜想回故乡做官,请求曹爽推荐。曹爽就上表推荐李胜为荆州刺史。李胜去跟司马懿辞行,看到司马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旁边两个婢女在伺候,眼睛斜着,嘴巴张着,好像不省人事。李胜连叫了几声,司马懿才应道:“你是谁?”李胜说:“我是河南尹李胜,现在奉诏调为荆州刺史,特来拜辞。没想到太傅病成这样。”司马懿喘着气说:“并州么?你……你屈就这个州,地近朔方,要好好防备。”李胜赶紧说:“我是去本州,不是并州。”司马懿假装听错,说:“你从并州来吗?”李胜又说:“我是奉调为荆州刺史。”司马懿这才大笑说:“年纪大了耳朵聋,没明白你说的话。你现在回本州,威风凛凛,能建奇勋。可惜我快死了,不能再见到了。”李胜赶紧安慰他说吉人天相。司马懿又叹气说:“人生总有一死,我儿子师昭两个孩子,才浅识短,希望你们看在我的份上,照顾照顾他们。请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大将军。”说完,声音都哽咽了,还看着旁边的婢女,用手指着嘴巴,好像很渴的样子。嘿,这装得还真像。一个婢女拿汤给他喝,司马懿把嘴凑过去,喝得不多,流到了衣服上,一个婢女赶紧拿衣服擦。司马懿累得不行,气竭声嘶。
李胜看司马懿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告辞了。司马懿的儿子师昭送他出门。李胜马上跑到曹爽家,跟曹爽报告说:“司马公快不行了,形神都快没了,不用担心了。”曹爽听了很高兴。李胜跟曹爽告别后就去上任了。
何晏、邓扬他们听说司马懿病得很重,都很高兴。平原人管辂,很擅长卜易,远近闻名。何晏把他请到家里,跟他讨论易。邓扬也听到消息跑过来,坐在旁边听。过了一会儿,邓扬问管辂:“你自认为擅长易,为什么不说《易》的义呢?”何晏接着问管辂:“那你快给我卜一卜,我这官位能不能到三公呀?还连着好几天梦见青蝇聚在鼻子上,这是啥兆头呢?”管辂心里想,这家伙真是利欲熏心,就开口道:“您这还用得着卜易嘛?想当年元恺辅佐舜,周公辅佐周,那都是既谦逊又有品德,所以福泽深厚。您现在地位高权势大,却很少有人心怀德念,大家都怕您威风,这可不是小心求福的道理呀。而且鼻子就像天柱,跟山一样,高而不危,才能长守富贵。现在您梦到青蝇聚在鼻子上,这可不是啥好兆头,位置高了容易摔跟头,轻狂豪奢肯定会灭亡。您要是能从此多做善事,少干坏事,非礼勿行,这样或许能达到三公之位,把青蝇赶跑。”
邓扬在旁边听了,嘲笑说:“你这就是些老生常谈嘛。”管辂听了,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老生常谈,谈的是那些不生的事;常谈常谈,谈的是大家都不说的事。”说完,袖子一甩就走了。
管辂路过舅舅家,就把刚才跟何晏、邓扬说的话讲给舅舅听。舅舅听了惊讶地说:“何邓他们正手握重权呢,你怎么敢这么说话呀?”管辂满不在乎地说:“跟死人说话,有什么好怕的?”舅舅又问:“啥死人?”管辂解释道:“邓扬走路的时候,筋不束骨,脉不制肉,站都站不稳,好像手脚都没了,这就是鬼躁;何晏看人的时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就像个木头人,这就是鬼幽。他们眼看死期快到了,有什么好怕的?”舅舅听了,还是不太相信,骂管辊是个狂徒,管辂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回家了。
没想到过了一年,还真就像管辂说的那样,何晏、邓扬他们都倒了霉。
到了魏正始九年正月,少主芳去拜谒高平陵,曹爽兄弟和他们的私党都跟着一起出了都城。司马懿称病已久,没跟着去。曹爽心里想着司马懿病得快死了,一点都不防备。哪知道司马懿和他儿子司马师、司马昭早就暗中盯着,瞅准了机会,突然发难。司马懿先勒兵闭城,派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去占据曹爽的营寨;又派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去占据曹爽弟弟曹羲的营寨。然后进宫跟郭太后说,曹爽奸邪乱国,应该废黜。郭太后因为之前被曹爽迁到永宁宫的事,心里对曹爽挺不满,就同意了司马懿的提议。
司马懿让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为他起草弹劾曹爽的表章,由他领衔,派黄门把表章送到城外,去奏给少主。司马懿自己带着亲兵到武库去拿武器,然后屯兵在洛水桥。
曹爽的司马鲁芝在大将军府里,突然听到变故,就想出城去见皇帝。他跟参军辛敞商量,辛敞心里犹豫不定,就去问姐姐辛宪英。辛宪英是太常羊耽的妻子,聪明又有见识,看到辛敞慌慌张张地进来,就问他怎么回事。辛敞着急地说:“天子在外,太傅谋反,姐姐您还不知道吗?”辛宪英笑着说:“太傅这么做,就是想杀曹大将军呀。”辛敞又问:“太傅能成功吗?”辛宪英说:“曹将军可不是太傅的对手,成不成一看便知。”辛敞又问:“那像姐姐说的,我就不用出城了?”辛宪英说:“那怎么行?尽忠职守是为人臣的大义,平常人遇到困难都想着互相照顾,何况你是给人家做事的,遇到紧急情况就不管了,这可不好。你就跟着大家一起去吧。”辛敞听了,就赶紧出去,和鲁芝带着几十骑,从城门冲了出去。
有人把这事报告给司马懿,司马懿知道司农桓范有智谋,担心他也跟着曹爽跑了,就假传太后命令,召桓范为中领军。桓范本来想接受命令,他儿子说皇帝在外面,不能不跟着去,桓范就往平昌城门去了。到了城门,门已经关紧了,守城门的是他老部下司藩,司藩问他去哪。桓范举起手中的版子说:“有诏书召我,快开门。”司藩想看看诏书,桓范不耐烦地说:“你是我老部下,怎么敢阻拦我?”司藩没办法,就开了门。桓范一边走一边对司藩说:“太傅谋反,你赶紧跟我一起去。”司藩听了吓了一跳,想追又追不上,只好回去了。
司马懿听说桓范跑了,着急地对蒋济说:“智囊跑了,这可怎么办?”蒋济笑着说:“驽马恋栈豆,他不会舍得离开的,您别担心。”司马懿就召侍中许允、尚书陈泰,让他们去见曹爽,告诉曹爽赶紧主动认罪,这样还能保住身家性命。许允、陈泰去了之后,司马懿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对他说:“你跟曹将军是老相识,帮我跟他说,除了免官,其他都没什么事,要是不信,就以洛水为誓。”尹大目听了,就去照办了。
这时候曹爽正陪着少主在那射鹰赶狗,玩得不亦乐乎呢。突然有黄门跑过来,下马跪在地上把表章呈给少主。少主芳接过表章一看,上面写着:
“臣司马懿奏言:臣从前从辽东回来,先帝诏陛下、秦王以及臣,登上御床,握住臣的手臂,深深把后事托付给臣。臣认为太祖曹操、高祖曹丕也都把后事托付给臣,这些陛下都知道,没什么可忧虑的。万一有变故,臣会以死奉明诏。现在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破坏国家法令,对内僭越行事,对外专权,破坏各个营寨,把禁兵都据为己有,朝廷的重要职位以及殿中宿卫,都任用自己人。又把黄门张当作为都监,窥探陛下,离间两宫,伤害骨肉,天下人心惶惶,大家都怀疑恐惧。这可不是先帝诏陛下以及引臣登上御床的本意。臣虽然年老体衰,也不敢忘记以前的话。太尉臣蒋济、尚书令臣司马孚等,都认为曹爽有不臣之心,兄弟不适合掌管禁兵宿卫,奏请永宁宫皇太后,下令让臣按照奏请施行。臣已经命令主者以及黄门令,罢免曹爽、曹羲、曹训的吏兵,让他们以侯的身份回府,不得逗留,以保证陛下的车驾。否则就以军法从事。臣强忍着病痛,屯兵在洛水浮桥,观察情况,特此奏闻。”
少主芳看完,把表章递给曹爽。曹爽一看,吓得目瞪口呆,脸色像土一样。过了一会儿,鲁芝和辛敞跑过来报告说城门都关了,太傅司马懿屯兵在洛水桥,请大将军赶紧定大计。曹爽和兄弟们商量,都没什么好主意。正着急呢,桓范也来了。桓范下马对曹爽说:“太傅已经造反了,大将军您为什么不请天子到许都,调兵讨伐他呢?”曹爽惊慌地说:“要是照你说的,我家眷都在城里,肯定会被屠戮呀。”真是个没出息的货。桓范看曹爽优柔寡断,又对曹羲说:“要是不按我说的做,你们的家门怎么能保得住?你想想,普通老百姓遇到困难都想求生,你们现在跟着天子,号令四方,谁敢不听?怎么能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呢?”曹羲听了,也没说话。桓范又接着说:“从这儿到许昌,只要一夜就能到。关南有大将军的别营,一喊就会响应,现在担心的就是粮食。好在我带着大司农的印章,可以征调粮食。事情紧急,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刚说完,许允、陈泰又过来了,传达司马懿的话,让曹爽兄弟回府,可保身家性命。曹爽听了更加犹豫。过了一会儿,尹大目又跑过来,说太傅以洛水为誓,只是要大将军免去兵权,其他没什么事。曹爽听了,信以为真,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候天已经晚了,曹爽就留在伊水南岸,调了几千名屯田兵来充当宿卫,自己在营帐里拿着刀走来走去,一直到五更,都拿不定主意。桓范进营帐催他说:“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不做决定?”曹爽把刀一扔,说:“我虽然免了官,还能当个富家翁。”真是愚蠢到家了。桓范气得大哭,边哭边说:“曹子丹(曹真)也算个好人,怎么生出你们兄弟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我真没想到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眼睁睁看着你们灭族。”
到了天亮,曹爽竟然跟少主说自己愿意免官,把大将军印绶交给董允、陈泰,让他们送回洛阳。主簿杨综赶紧劝他说:“您带着天子,手握大权,有什么事做不成?怎么能轻易放弃印绶,去东市受死呢?”曹爽还自信地说:“太傅德高望重,肯定不会食言。”真是傻得透顶。于是把印绶交给许允、陈泰,自己就走了。曹爽兄弟陪着少主回到宫里,司马懿当然出来迎接,还让曹爽他们回家。
当天晚上,司马懿就派兵把曹爽家围了起来。第二天,廷尉上奏说,已经审讯黄门监张当,发现他把先帝的才人私自送到曹爽府,还跟曹爽兄弟三人以及何晏、邓扬、丁谧、毕轨、李胜等人一起谋反,打算在三月间起事。司农桓范知情不报,应该连坐。于是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最后都下了大狱,陆续斩首,还灭了三族。
桓范的死,其实是因为给曹爽出主意,并不是因为出城。鲁芝、辛敞、杨综三人也被抓了起来,定了重罪。司马懿却感慨地说:“他们三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主上,不必处罚。”这还是在笼络人心。于是把这三个人放了,让他们恢复原来的职位。辛敞出狱后感叹地说:“我要是不跟我姐姐商量,差点就陷入不义了。”
这里还有个烈妇,也在历史上留下了美名,欲知烈妇是谁,咱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