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柏华扶着拐杖站起身。
“雅博,今天我把你叫到这里来,还有最后一个恩怨要跟你解决。”
微微弯腰,黎柏华拍了拍自己大腿,带着恨意说:“三年前你为了抢到我手上的股份,叫人开车撞断了我一条腿,让我这辈子都要坐轮椅,还把我老婆孙女拐到了东南亚,现在我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说完,他冲马仔扬了扬下巴。
马仔立刻意会,跑过去将角落里的运输叉车开了过来。
叉车的噪音本来不大,但在这空旷阴暗的室内,被放大了数倍,外头急躁的雨声打在集装箱的天顶上,更加让此刻阴暗的场景显得可怖万分。
马仔们一人按着他的四肢,将他按在了叉车下。
方咛在叉车距离他咫尺之间,转过了头。
没有看到最直观的画面,但却听到了叉车碾过时黎雅博的惨叫声。
或许是对疼痛感知的共性,或许是因为别的,方咛不敢看,闭上眼,捂住耳朵。
叉车停下了,黎柏华咬着雪茄,看着这副场景,痛快地呼出一口气。
“雅博,这条腿,我算你还给我了,你我的个人恩怨,就到这里一笔勾销,至于黎氏,算你有本事,要是你老爸还活着,他都未必斗得过你,但黎氏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身上的官司还没解决,也别高兴的太早。”
倒在地上的黎雅博没有回应,被叉车碾过那条腿已经痛到麻木僵硬,他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黎柏华身边的马仔手机忽然来了电话,接起后说了两句,马仔附身到黎柏华耳边。
十几辆车正顶着台风和大雨超速往港口这边开,不用想都知道是黎雅博的人。
黎柏华皱眉,不解地看着黎雅博:“我就猜到你不会真的一个人来,既然叫了人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他们进来?”
黎雅博没有回答。
黎柏华今天本来也没有打算要黎雅博的命,他也要不起,黎雅博也是看准这点,才敢来赴约。
不管黎雅博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反正他的腿已经废了,黎柏华也算是泄了愤,舒服了不少,可以走了。
“我们可以走了,方小姐。”
走之前,方咛犹豫片刻,还是在黎雅博面前蹲了下去,想看看他的情况,他现在就侧趴在她的脚边,像一条站不起来的狗。
似乎是感知到她的气息,黎雅博强忍着剧痛,抬眼看她。
方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以为会从他的眼里看到憎恨和狂怒,但是没有,他的眼里只有一股平静的灰败。
身边的马仔看到这一幕却笑了出来。
他出身底层,一路爬到今天,最爱看像黎雅博这种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变成丧家犬,比他当初只能靠去便利店偷东西养活自己还不如。
尤其还是在女人面前。马仔说:“方小姐,再多欣赏一下吧,过了今天可就看不到了。”
英俊傲慢的上位者成了狼狈的落水狗,出身再高贵又怎么样,不还是血肉之躯,受了伤不还是会疼,脏了衣服不还是跟路边的乞丐没两样。
从前的记忆一并涌来,方咛想到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到他对她做的一切,想到他的虚情假意、以及虚情假意下那令她真假难辨的温柔。
黎雅博伸手,用仅剩的虚弱意识和力气握上她的脚腕。
她杀了他们的孩子,她一声不吭就出了国,她和黎柏华联手,黎雅博有太多的疑问要对她说,可他的喉咙干涩至极,刚刚被一群马仔踩在他的胸口上,伤到了他的喉管和肺,这会儿他嗓子里都是呕不出来的血痰,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他们沉默着,她不知道说什么,他像条狗似的,躺在地上,说不出话,就只是抓着她的脚腕。
黎柏华来催,说再不走黎雅博的人就到了,到时候他们都走不了。
方咛起身,男人扔抓着她的脚腕。
方咛愣住,想要掰开他的手,他却忽然用了力,转而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拉,她就那样被拉着压在了他的身上。
压到了他的伤口,他痛得闷哼一声,嗓子差点咳出血来,却还是没有放手,甚至抬起手臂将她抱住。
连马仔都看呆了。
鼻间全是男人的血腥味,方咛轻声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来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没想到他会真的赴约,但凡他警惕一点,今天他都不该来。
他抱着她,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微弱的气音在她耳边说:“我知道,当初我欠黎柏华一条腿,今天不还,迟早我也要还给他,可至少今天来,我还能见你一面,能确定他没有对你怎么样。”
黎柏华是只老狐狸,就算方咛和他是一伙的,黎雅博也不放心她的安危。
这些日子她在国外休养身体,黎柏华派了不少人照顾她,她的气色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多了。
方咛语气微哽:“……你傻吗?”
黎雅博自嘲:“是有点傻。”
十几辆车子已经开进了港口,门口传来黎柏华夹杂在雨声中不耐烦的声音。
“方咛,赶紧走,黎雅博的人来了。”
“我的人不会伤害你,别走。”几乎是同时,黎雅博在她耳边说。
方咛一怔,可这时马仔已经将她从黎雅博身上拉了起来。
他受了伤,根本起不了身,他看上去那么可怜和狼狈,让方咛一时无措。
从前他们说过的每一句情话、接过的每一个吻、上过的每一次床,他的算计和玩弄、她的妥协与无奈,他算计下的真心,她妥协中的心动,从没有一次是真正的心意相通、爱欲结合,就连每一次的**,都只有身体上极致的快乐,内心却空虚一片,对这个人,她始终不知道究竟是爱还是不爱。
方咛目光复杂,在催促声下,还是转身走了。
眼见着她离开,脸上是痛极的冷汗,黎雅博扯着嗓子叫她的名字:“方咛!”
没有得到回应,空旷阴湿的仓库里,只剩下了黎雅博。
他倒在地上,眼中划过太多复杂的思绪。
他不是好人,也从来不想做什么好人,他不在意这一条腿废不废,瓢泼大雨中,海浪呼啸,仓库外是嘶声裂肺的打斗,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港口,黎雅博似乎都能听到刚刚朝他趾高气昂的那些马仔们的惨叫声,他闭眼,唇角苦笑。
让黎柏华带她过来,让她亲眼看着他们折了他一条腿,他既有自己的打算,同样也是为了让她能心疼他哪怕片刻。
她曾说他从来没把她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来看待过,不论今天他到底为什么会来,现在他低头了,他认输了,不再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他在她面前狼狈不堪,他浑身是伤,她有解气了一点吗?她有心软了一点吗?
大概没有吧,不然她不会走得那么干脆。
他的母亲生前信奉佛教,常给他讲善恶有报的道理,后来母亲死了,他嫌佛祖无用,庇护不了母亲的命,于是在挑选信仰时,他选择了西方的神。
可西方的圣经也告诉他,只有帮助他人的善人,死后才能进入天堂。
他那身恶人皮下,唯一的那一点真心,终归是没能得到好报,她对他的感情,他和她的孩子,都是他恶有恶报的陪葬品。
不过就算所做的恶总有一天会遭到反噬,可既然决定泯灭良心,他就不打算再回头,哪怕死后真的下地狱,他也绝不要悔改。
低眼瞥了瞥自己现在这一副乞丐不如的样子,黎雅博忍着痛,无奈地轻嗤一声。
他的保镖们冲进来,都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他们确实也没料到老板会伤成这样,因为他们都记得老板是学过一点格斗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