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朦胧地挣开眼睛来,微微挣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然后,透着这细小的缝隙打量着。
我知道很多,生来便知之。
我被一种不知名的液体紧紧包裹着,这种液体温暖而又黏腻,让我感到既安全又有些许不适。
于是,我蜷缩成一团。
在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
他说,你便是帝国的将军,对外的征服者。
这便是我的用途。
以及...命运。
“老友,你不得不承认,原体是个好主意。”
“我还是有所怀疑,我的陛下。”
有些模糊不清的对话声传来。
它们在不断转换成我能够听懂的意思,我透过微微挣开的缝隙向这传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然后便看见了。
——一个身着崭新且明显宽大得有些不合时宜的白色防护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的身影在白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防护服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充满疲惫的眼睛。
然而,在这疲惫之中,又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激动。
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略显颤抖的手放在了身旁一位穿着黑色兜帽的瘦小老者身上。
我知道,这是科学家的装扮。
一股深刻进灵魂深处的亲切感从那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身上传来。
它告诉我:这是父亲。
这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父亲......
我在心里不停地重复着“父亲”二字,仿佛它有什么魔力。
他背对着我,正在看着其他的兄弟。
而我在通过细小的缝隙看着他。
一瞬间,所有关于父亲这个词汇的含义涌了出来。
它应该是美好的......
父亲应该是一个高大、慈祥、如山一般护在身前的人......
他会用他那宽厚的肩膀为我遮风挡雨,用他那温暖的手掌抚摸我的头......
然后,告诉我:“孩子,别怕,有我在。”
于是,什么困难都拦不住我了......
我有些憧憬。
“看看16号,他是多么的完美,他将作为帝国的战帅。”
“再看看15号,他拥有强大的灵能力量,他将用灵能守护黄金王座。”
“老友,你也能稍微休憩一会了......”那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说。
数字?
数字!
我脑海中的知识告诉我那是称呼工具的。
我的内心疑惑。
脑海中的知识与灵魂深处告诉我的起了冲突。
隐隐约约,我有了一些不好的感受。
而它确实也在发生。
“我的陛下,我还是持保留意见。”那个廋小老者说。
他环顾了四周,持着拐杖走到了编号十三的巨大,无法用凡人的思维去理解的特制培育仓前。
隔着厚厚的玻璃仔细端详,蓝色的荧光在这个廋小老者的眼睛当中亮起。
然后,他便被震飞了。
“小心,我的老友,不要去用“眼睛”看。”男人说。
“即使事先得知了,我也不觉得这会是一件好事。”老者说,他久违地感到了恐惧的情绪。
“不,马卡多,这会是好事的。”男人说。
他对于老者的称呼变了。
于是马卡多便谦卑地低下了头颅,不再言语。
他看了一圈后,问出了这么个问题来:“我的陛下,您准备让他们怎么称呼你。”
“我准备让他们称呼我为——父亲。”
马卡多有些不解,而男人也看出来了他的不解,于是出言解释。
“因为他们寄托希望于此。”男人笑着说,“曾经有许多儿童故事,都讲述了一个木头人的故事,那些希望重生为人类儿童的木偶们,希望寻求血肉之躯的木制机器人们......”
“你知道这种生物是如何称呼将它创造出来的人的吗?”
“父亲!”他自问自答。
男人转过身来,被灯光照出的高大阴影将我笼罩。
在一片黑暗当中,我看见了他的眼神,冰冷无比。
那不是父亲看待孩子的眼神,而是人类看待怪物的表情。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人类看待一件嫌弃的工具,但迫于某种目的,却又不得不使用的眼神。
于是,我的憧憬破碎了。
我对父亲的所有美好憧憬,都伴随着这样一个冰冷的眼神,彻底地、无可挽回地破碎了。
没有看见孩子出生时的害怕与欣喜混杂的眼神,有的只是冰冷中夹杂着迫切的眼神。
更没有一起去乐园的开心时光......他绝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虽然是我的父亲,但他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不会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也不会用温暖的话语安慰我,更不会带我去坐旋转木马......
他只会用冰冷的眼神审视我,然后戒备我......最后丢弃我......甚至于摧毁。
但,灵魂深处的亲切感,依旧在告诉我,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我对它说,“去你......”
它不再言语,我也不再言语。
我将微微挣开的眼闭上,将微微挣开的一道细小缝隙封上。
准备重新回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继续沉睡。
那老者与男人的对话还再继续,然后模糊地传入我的耳边。
我没有听清,也不想再听了。
意识开始涣散模糊。
最后。
——我开始厌恶父亲这个词。
我告诉自己,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了。
......
......
......
我醒了。
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蒙与突如其来的清醒交织的感觉。
是被一阵不同寻常的、能穿透思维与现实界限的剧烈“风”给猛然吵醒的。
在被这股奇异之风唤醒之前,我依稀间捕捉到了一些模糊而零散的片段——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剧烈争吵声,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如同暴风雨前的雷鸣,震撼人心却又遥不可及。
然而,这一切与我此刻的状态并无直接关联,我甚至隐隐约约有些开心的情绪。
对,没错,就是开心的情绪,脑海中的知识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意识到,我终于跑出来了。
从那个男人强加于我、密不透风的命运枷锁中挣脱而出。
那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里面装满了他对我的规划以及控制,每一个细节都按照他的意愿被严格设定。
永别了牢笼。
现在,我自由了!
对,没错,我自由了。
自由这个词出现在了我的脑海当中,我一遍遍地重复着,包裹着我的不知名液体正在慢慢地减少,从我所乘坐的这个巨大的奇特容器当中流出,然后掉落到这浩瀚无垠的星空当中,消散于无形。
容器的密封性被破坏了,当液体完全消散时,“风”便会涌进来。
脑海中的知识告诉我,这可能会对我的躯体造成一些危害。
但我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我自由了......
液体完全消散时,“风”便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它们带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撕裂着我,在我耳边呼啸而过,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对它们说,再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于是,“风”便真的更为猛烈了,它们像是在为我欢呼,为我的自由而庆祝。
我被它们包裹住,驶向了我的新生。
......
......
......
我又睡着了,当我再睁眼时,已经落入一片洁白当中。
我有点冷,同时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脑海中的知识告诉我——这是雪。
同时,它在催促着我,叫我去放开一些枷锁,去拥抱一些东西,这样才能更好地抵御冬天的寒冷,同时更好地生存下来。
我清楚地知道,它在说什么。
它在叫我去拥抱些许自己的本质,常常出现于我梦中的东西。
——由无数道白色的闪电,所聚集而成的风暴。
这很合理,也很符合当下的形势,我确实需要一些力量来渡过眼下的困境。
但,我选择拒绝。
这份力量并未没有代价的,使用后,就有着暴露的风险。
就会被那个男人发现,那个自称为我父亲的男人。
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去。
在那无尽的黑暗当中,我早已许下过誓言。
——我将永远自由,没有任何人能将我束缚住,即使是......他也不行。
于是,我选择独抗寒冷......
然后,在这无边无际的雪中,突然走出了一个奇特的动物来,动物的背上坐着个男人。
他穿的有些毛绒绒的,有点像我脑海记忆中的一种已经灭绝的,叫棕熊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