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师说:“据探子回报,说是他们抓住了一个,但那人只说了句‘是巫师派来的’,接着就被右贤王下令当场给斩了。”
呼衍颛不安:“再没说别的?”
女巫师说:“别的倒没有。反正草原上巫师很多,不会怀疑到我们这里。不过突然能把月氏公主给杀了,这实在是……”
呼衍颛心有余悸,似在自语:“是啊,这样的人太可怕了,连他心爱的女人都会杀死,还有他不敢干的吗?”
女巫师说:“他之所以会这样狠心,是做给我们看的,不然他和月氏公主来往,就是通敌。”
呼衍颛说:“我何尝不知道他这是做给我们看的,也包括做给大单于看的。但是,我这会后脊背阵阵发凉,太可怕了!唉,怪就怪大单于当初不该放虎归山哪!”
女巫师问:“那咱们接下来该咋办?”
呼衍颛轻微舒缓了下紧张的情绪,说道:“事到如今,只能最后一搏,他莫都射杀了月氏公主,必然会招来报复,唯有鼓动大单于把莫都交给月氏人,这样不但能扭转不利局面,还能借刀杀人!”
女巫师说:“大单于这会就此事正召集众臣商议呢。”
灯火通明,大帐里大单于正位高坐,群臣分列两边就坐。此时的大单于并不想呼衍颛那样内心不安,反而神情很放松,姿态很从容,脸上挂着笑容:“好啊,莫都王子射杀月氏国公主,不愧是我挛鞮氏的种!这说明他的确按当初去往边关时说得那样,月氏人是我们的敌人,必须格杀,哪怕这个公主已经做了他的女人!”
一臣工担忧:“可是,大王子这样一做,必然招致月氏人报复,会给我匈奴带来祸患。”
大单于说:“其实我知道有些臣工想说什么,不外乎谁惹得祸,谁去承担,把大王子莫都交给月氏人。可那样太简单了,如果真能这样,我宁可舍弃这个儿子,息事宁人。但不会,月氏人绝不会这样轻易罢休。即使把莫都交出去,月氏人仍然会杀过来。我刚刚得到右贤王派人送来的快报,他们正在积极备战,做好了与月氏人誓死搏杀的准备。这很好。既然都是匈奴人,我们不能只让右贤王的人马去抗敌,要奋起抗敌。”
左贤王接话:“我派不出人马,通古斯人对我虎视眈眈,汉军也在五原、阴山一带的黄河北岸驻扎,我已经是两面受敌,还指望大单于这边支援呢。”
大单于说:“左贤王说的即是,此次支援右贤王就由龙城王庭的部分人马出击,剩下的一部分既要护卫中央王庭,还要随时做好支援左贤王的准备。诸位看看,这是否妥当?”
有臣工附和:“大单于英明,这样做最好,进退都考虑了。”
大帐里做出的决定让呼衍颛很失望,他原本寄希望把莫都交给月氏人,谁知大单于要派兵参战……
呼衍颛问:“那咱们王爷呢?”
女巫师说:“左贤王已经离开回去了。他留下话要告诉大阏氏,大敌当前,个人恩怨是小事,其他一切只待从长计议。”
呼衍颛不满:“王兄糊涂了,这怎么能算小事呢?一旦莫都战胜月氏人,那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消灭他了。呼衍绮呢?”
女巫师说:“正在去往边关的路上。”
这让呼衍颛没想到:“我咋把她给忘了。”帐外有亮光射进来,呼衍颛看一眼说道,“这天都亮了,该来的都会来,听天命吧!”
晨曦下,浩浩漠野,呼衍绮在一群骑士的护卫下急速奔驰。
马背上的呼衍绮冷峻的面容显现出急切的心情。她听闻孪鞮莫都射杀了月氏国公主,由此就要引发战事,身为他的阏氏,她一刻也不能等待,就想来到男人的身边。她似乎明白,莫都之所以要下那样的狠手,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内情,不然即使一个心肠再硬的人也不会如此绝情。眼看月氏人就要打来了,她下定决心,誓死要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到了这会她已经不去想莫都和那女人已经在营帐里度过几个春霄了。这没什么,匈奴男人哪个没有几个阏氏,何况他是王子,多几个女人很正常。
呼衍绮在马背上神色焦虑。
马蹄在奔驰。
呼衍绮催马向前。
几个护卫紧紧策马跟随。
马背上的呼衍绮英姿勃勃。
太阳落下,呼衍绮迎着通红的霞光继续向前奔驰……
就在这个黄昏里,莫都没有闲着。在那片他不忍目睹的旷野地,他还是牵着马与兰诺一起走了过来。
莫都问:“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蛇蝎歹毒之人?”
兰诺说:“王子,此话怎样?我可没说什么?”
莫都说:“你别紧张。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我不心疼女人,我这是没办法才这样。”
兰诺说:“我知道王子有苦衷,你不这样做,有人会说你勾结月氏人。”
莫都赞赏地看云诺一眼:“行,你还不糊涂,不愧是虎狼卫队的首领。但你说对了一半,更深层次的是有人借此要大做文章,从而置我于死地。因为他们从来就对我不放心,唯恐我变成他们的心腹大患。当然,他们坐卧不宁实属正常,因为他们清楚,一旦我羽翼丰满了,他们就奈何我不得,到那时就是兵刃相见,到底鹿死谁手就看各自的能耐了。”
兰诺说:“王子说的‘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兰诺誓死忠于王子,绝无二话。”
莫都说:“这我知道,不然我怎么可能把几千人的野狼战队交给你。有朝一日我就得靠你们,为什么我要强调鸣镝就是命令,我要的就是绝对的忠诚。”
兰诺说:“王子放心,野狼之师的眼里只有孪鞮莫都。”
莫都问:“那片坟地还没到吗?我想去看看。”
兰诺说:“光顾着说话了,”手往前一指“前面那片草地上动过土的地方就是。不过这天就要黑了……”
莫都说:“你在这警戒,我去那边看看,我有许多心里话要给她说,不然她不会瞑目的。”
兰诺点头:“好的,王子,你去吧,是该对她说几句。她在那片地的最上方,我怕以后找不到,特地放了一块大石头。”
莫都赞赏地拍了一把兰诺的肩膀,往前走去。
天阴沉着,薄暮下广阔的草原坦荡辽阔。一道山梁下,有一片被翻动的地面,上面布满散乱的脚印。
莫都围着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了那块大石头旁。那儿摆了一束野菊花,莫都看见一怔,随即转头往兰诺那边看了一眼。匈奴人死后是不留坟堆的,埋葬乌珠和那些卫士的地方是一片新翻过的土地,很醒目。
莫都望着那束花。
沙土地上,坐在大石头旁边的莫都把皮囊里的酒往“坟”上祭奠一些,自己喝一口。晚风轻轻拂动,卷裹了几片干枯的草叶旋起。
莫都说:“喝吧,咱们游牧人都有喝酒的嗜好,不论男女,少不了要饮几口。你们也喝些吧。”说着他侧身把皮囊里的酒泼洒开来。
酒,瞬间渗进松软的土里。
莫都回过头,又喝一口,然后娓娓向乌珠道来:“你怨恨我,这是肯定的,那就怨吧,谁让我如此绝情残忍呢。可你不知道,我这是被逼万般无奈的选择,你想想,我有多难。来,再喝口酒,消消气再说吧。”
莫都再撒酒,自己扬脖子灌了一口。
“当时,你目光里的温柔令我撕心裂肺般的痛,你痴情的泪眼朦胧,使我差点背转身放弃自己的决断。但最终我还是把你在焉支山听过的鸣镝绝情地向你飞了过去……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那种疼痛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将来也不会再有了。在我做出决断的时候,我自己在说服我自己,难道做狼王就那么要紧吗,不做不行吗?可我知道,即使我不愿当狼王,也打算放弃称霸草原的野心,但是别人可不想罢手,只要你莫都活着,你就永远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让他们睡不着觉,包括龙城的那些人,甚至还有你的父王。乌珠,实情就是这样,这下你该明白一点了吧。来,再喝点,咱们慢慢说。”
莫都又撒酒,喝酒。
那边,兰诺在向这边张望。
夜,浓浓降临。
莫都长叹一声:“唉,活人难哪。这世界在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就如同你们月氏人自恃强大,迫使我们匈奴人多少年给你们纳贡,就是明证。在草原上有这样一句话,男人的事业在马背上,在酒壶里,在女人的卧榻上。最根本的首先得有事业,男人心不硬,是得不到江山的。为了最终实现我的宏图大略,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对你选择了残忍。要怪你就怪吧,谁让你是我莫都的女人呢?我对你的决绝,让我的军士们看到了什么叫残暴。就因为盯着我的人很多,我这是做给龙城王庭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看的,他是我的父王,可他不但废了我的太子之位,还对我充满疑虑。同时我这也是做给呼衍家族的人看的,还有那些充满敌意的对手看的。我要让他们知道,莫都想办的事一定会成功。当然我知道,那注定会是一场殊死的博斗与绝杀。所以,我很感谢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得谢谢你。我之所以把我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你永远不会出卖我!”
莫都又喝一口酒,继续:“接下来,你父王很快就要发兵替你讨血债来了,我只能迎战。但我要对你说,正因为我心里有你,我不想把月氏人斩尽杀绝,只要月氏人能退兵,我一定放他们一马。当然,也有可能我会战死在疆场,那样我很快就能见到你,到那时你怎样对我都行。如果我能活下来,那么我当狼王就指日可待了。最后我对你说,乌珠,好好等着我吧,等将来某一天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来陪伴你,直到永远,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野风在眼前旋起,莫都很欣慰
莫都起身,最后说道:“我知道你全听见了,好吧,我得走了。如果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走进我的梦里来吧,我等你。”
风轻扬,有沙土缓缓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