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迷糊着眼,慵懒的回道。
“小人代殿下抄写了一千遍《孝经》,还请殿下过目。”
“哦?”
萧综接过誊抄的书册,抬眼看了看他。
“刘廷尉倒是有心了。”
“不敢,不敢。”
“小人能为殿下代笔,乃荣幸之至。”
“呵呵呵,你刘廷尉是我朝雅士之流。”
“寡人早有耳闻。”
“字迹如此清秀,亦是自创一派了。”
“小人才疏学浅,不敢在殿下面前卖弄。”
“呵呵呵......也罢。”
“这些日子,你忙前忙后,寡人都记在心上”
“小人不敢,能为殿下做事,小人求之不得。”
“呵呵呵。”
“因你饱读诗书,颇有才子风范,这才任了吏部郎。”
刘嗣芳听了这句夸赞,忍不住露出了那口白牙来。
“不过......有人说你厌倦殿省事务,想要外任。”
“此事当真?”
萧综回身看了看刘嗣芳。
只见他“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殿下英明。”
“小人不敢隐瞒。”
“只因这殿省官职,多是沾亲带故之人。”
“小人出身寒微,虽受陛下恩泽,在省行事。”
“可终究抵不过那些有心之人。”
“故而小人不得不心怀愤慨,还望殿下......恕罪。”
看来这刘嗣芳是动了真格儿了,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只见萧综搔了搔下巴,再次看了看他。
“你与寡人本无甚瓜葛。”
“不过你能细心侍奉,也算是难得。”
“你既有外任之心,那么寡人就扶你一把。”
刘嗣芳听后喜出望外。
萧综这话真是敞亮,没想到自己的小小心思真能应验了。
都说做事看准时机,如今看来,一点不假。
“能得殿下垂青,小人虽死犹荣!”
“呵呵呵,不要说得这么极端。”
“眼下寡人就是个囚犯,虽有心收留你,但如此情形,恐怕难有作为了。”
听了这话,刘嗣芳心里凉了半截。
这孩子说了半天车轱辘话,没一句实在东西。
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难道是在耍着玩了?
“小人不求高官厚禄,只愿在殿下身旁执鞭坠马,此生足矣!”
说完,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哈哈哈哈......”
“有趣!有趣!”
“哈哈哈哈......”
萧综把嘴咧到了耳朵根儿,笑得前仰后合。
刘嗣芳自知被戏弄了,只得将脑袋扎在地上,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萧综揽袖起身。
“放心吧,我虽无权柄,但安排一个外任官职,还是绰绰有余。”
“你且回去,等我消息吧!”
“小人......叩谢殿下!”
刘嗣芳刚起身,门口便来了一众寺人。
只见俞三福左右瞧了瞧,忽被眼前射过来的阳光给晃了一下。
萧综原本是背着手,就着俞三福遮了下眼睛是空当,他急忙低身拱手。
“俞中使有礼了。”
刘嗣芳怔了一下,也跟着拱手作礼。
说是作礼,其实他是被萧综突如其来的轻言轻语的温顺劲儿给吓住了,作出的应激反应。
“哎呦,殿下真是折煞老奴了。”
俞三福进了门,作礼回应。
“萧综不敢,萧综乃是罪人一个,又怎敢受中使这般大礼呢。”
“这几日我在这幽闭陋室之中虚心悔过。”
“冥冥之中,悟出了一个道理。”
“哦?”
“殿下有何高见?”
“诶!”
萧综仰首长叹!
“人活一世,贵在自知。”
“我已经想清楚了,出去之后,我要潜心修佛,每日为父皇和母后祈福。”
“我萧综身无所长,能得父皇恩泽关爱已是莫大福分。”
“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萧综的音调可谓是悲痛万分,说完便低头抹着眼泪。
就连俞三福也被如此肺腑仁孝之言打动了。
于是抽出锦帕递了过去。
“殿下既真心悔改,佛祖亦会保佑。”
“恕老奴直言,这几日陛下身体欠安,殿下日后出了这大狱,可要记得过去探望一番才是啊。”
“什么?父皇怎么样了?”
“是否还安好?”
俞三福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还请殿下放心,经过御医诊治,陛下已无大碍了。”萧综听后连连点头回应。
于是他攥着锦帕,将桌案上誊抄的《孝经》拿起了一本。
“此经字字入心,我已誊抄了千遍,又诵读了万次。”
“还请中使代我转交给父皇,就说不孝儿子,知道错了......”
俞三福心生怜悯,点头示意。
“殿下放心,老奴定会转呈陛下。”
如此,萧综把腰腹弓成九十度,拱手作礼,直到俞三福出了大狱的大门。
“殿下?殿下。”
“俞中使走了。”
被刘嗣芳这一叫,萧综才缓缓起身,憋得满脸通红。
“这扇木窗倒是深得我心,就是太小了,你不觉得热吗?”
刘嗣芳眨了眨眼,愣在原地不说。
勤政堂里,皇帝刚刚服了汤药,正在漱口。
俞三福迈着小碎步颠了过来。
“启禀陛下,老奴适才已去过大狱了。”
“嗯。”
“他说了什么吗?”
“回陛下,殿下已誊抄了千遍《孝经》,并诵读了万遍。”
“哦?”
“还知道诵读......”
皇帝低声嘀咕了一句。
“不仅如此,殿下还说,在大狱中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殿下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既身无所长,能得陛下恩泽关爱已是莫大福分了。”
“殿下还说,出狱后要潜心修佛,每日为陛下和淑媛娘娘祈福。”
皇帝听后甚为惊讶,稍作思量后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他是真心悔过了?”
俞三福抿了抿嘴唇儿,一边给皇帝续了一杯茶,一边微笑着。
“老奴不敢揣测殿下心中所想。”
“不过老奴看殿下满眼血丝,身体也消瘦了大半。”
“如此情形,足见殿下悔过之心。”
“你真这么认为?”
俞三福听后低头拱手。
“陛下恕罪,老奴只是个凡夫俗子,实在看不出其他异样了。”
“呵呵呵,老东西。”
皇帝转身盯着桌案看了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去把这封诏令送到中书省吧。”
俞三福伸出双手,指尖碰到了那张黄绢上,可皇帝却顿了顿。
见此状,俞三福只得把头埋得更深了。
所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皇帝身为一国之君,若连一个毛头孩子都容不下,又如何能容纳天下呢!
再想想萧综,虽说他在郢州肆意胡来,但终究是拿了些银钱,抢了民女也是因为他年轻,火力旺盛所致。
如今他上交了私藏的银钱,又给了那些民女相应的身份,本质上并未造成什么伤害。
即便是有,但他负荆请罪在先,于大狱中面壁悔改了二十余日在后,身体抱恙险些丢了小命,也算是一个深痛的教训了。
至于雍州一事,萧综虽无支援之实,好在还有赶赴驰援之名。
至于老兄弟柳庆远,斯人已去,长歌当哭。
身为开国将军,马革裹尸实为莫大荣耀。
若是萧综贸然发兵支援,他自己的小命能否保住还说不定。
作为父亲,又怎么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想到此处,皇帝放松了手指,那束黄绢顺势而下,落在了俞三福手中。
新桥的渡口,萧辰立在岸边。
婢女搀着玉漱,几人望着船上的易琼,挥手作别。
原来,皇帝的那封诏令里,有两个内容。
其中一个,便是着易琼为驰锐将军、散骑侍郎。
将军的品阶从九班升到了十一班。
看到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九品十八班的官阶顺序。
可是啊,九品十八班那是正宗的品阶。
而易琼被任职的这种武将品阶,可谓是高卑舛杂,因为它有二十四班之多。
不过对于易琼来说并不在意,武将想要建立功勋,就是要去沙场作战。
只要有了上战场的机会,一切都会成为可能。
此番行程,易琼先要到郢州南郡拜见七殿下,再赶往大西北驰援鄱阳王。
多情自古伤离别,玉漱眼含热泪,还有个把月就要临产了,可易琼却不能在身旁守护。
而她心中深知,在家国大业,民族大义面前,一切都要让路。
所以洒脱挥手,直到战舰消失在了河道尽头......
有诗云:
锦囊包裹坠棹橹,清茶浑酒踏征途。
壮志冲掠刀剑影,柔情泪洒清溪渡。